《狱中书简》:逆境中的生命诗情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3 12:08

红色经典是英雄主义的篇章。与平凡生命的美好不同,首先,它与理想的社会、理想的人格紧密相连;其次,无条件地牺牲自己的一切;最后,即使在面临生命危险的关头,也大义凛然,威武不屈。在人的精神品质中,这种英雄主义更具辉煌性。

《狱中书简》:逆境中的生命诗情

《狱中书简》是红色经典散文中独树一帜的文章,它不但有崇高精神,而且还表现了女性革命家优美的心理,那就是对生命,不管是宏大的还是渺小的,哪怕是动物、植物的生命,都充满了热爱。即使在不自由的处境中,自己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这种对生命的珍惜感。

文章一开头,写自己在监狱中,却带着强烈的抒情,笔下流露着兴奋,洋溢着激情。要知道,这时她在牢狱中是孤独的,但是文章却用书简的形式,用第二人称,展开了心灵的对话。“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既有现场感,又便于超越空间自由地想象,这种激情对话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本文最后一句,作了呼应:“啊,但愿你在这里……”这个“你”既是那个具体的“宋儒莎”,又是读者,这样就成功地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一般读者可能会觉得,文章中有花园、灌木、花朵,哪里像是坐牢啊。看了后面“六点钟,我又像平常一样给关进去了”就会明白,这只是为时极短的“放风”。就是在这短暂的放风期间,她居然展开这么激情洋溢的思绪和华彩的想象,根本没有把失去自由的监狱当一回事。

激情洋溢,自然会产生“一切景语皆情语”的倾向。

而卢森堡的情语至少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她的情感相当独特。在一般人笔下,失去自由,免不了产生沮丧、愤懑,把这样的情感投射到周围的树木花草上去,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在卢森堡的笔下,周围的植物,不但没有一点沮丧感,更反倒生机勃勃,充满了生命的安详感:

宋儒莎,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我在哪儿给你写这封信吗?在花园里!我把一张小桌子搬到外边来,很隐蔽地坐在绿森森的灌木丛中。我的右边是丁香般芬芳的黄醋栗树,左边是一簇矮矮的女贞,在我头顶上,一棵尖叶的枫树和一棵亭亭玉立的小栗树彼此交搭着它们宽大的绿油油的手掌,在我前面是一棵枝叶扶疏的肃穆而慈祥的白杨,它徐缓地摆动着它那白色的叶子,沙沙作响。

这哪里像在做监牢?沉溺于监牢的严峻感,就不可能对大自然有这样专注,这样珍惜。这说明在她内心深处,并不把坐监牢当作什么了不得的事,她相当安详地专注着上下左右的花草树木,一切都很美,很有诗意。她所凭借的不仅仅是语言的华彩,而且还直接写到她的感觉:

《狱中书简》:逆境中的生命诗情

淡淡的叶影和一圈圈闪闪的阳光在我正写字的信笺上舞动,从雨水润湿的树叶上时而有水珠滴在我的脸上和手上。

有了脸上和手上的感觉,现场感才更加真切。

她所在的监狱,虽然比我们想象的要文明得多,但是毕竟还是监狱,她笔下多多少少还是透露出监狱特有的阴郁,如监狱教堂正在做礼拜,“低沉的木管风琴声隐约地传出来”。如果作者心情阴郁,那么音乐低沉的性质就可能被渲染、强调,化为文章主导意象的基本格调。但是作者没有这样做,相反,这种低沉的琴声被弱化了,“给树木的飒飒声和小鸟的愉快的合唱声盖住了”。这是在文章中第一次出现小鸟的歌声,在作者的感觉中,小鸟是什么样的性质呢?

这些小鸟今天都非常愉快;从远处传来杜鹃的啼声。这多美,我多么幸福,人们几乎感到有些仲夏的气息了——夏季的丰满茂盛和生命的沉醉。

这里的关键词是“愉快”“幸福”“生命的沉醉”,作者说是“人们”感到的,实际上是她自己感到的。牢狱,甚至是死亡,也改变不了她对“生命的沉醉”和“幸福”感。作为一个革命家,她的崇高的激情完全超越了可能到来的危亡。

按“一切景语皆情语”的说法,抒情最起码的办法就是用自己的感情去同化景物。但是,她并没有立即把周围的景物崇高化。在接下来的好几段中,自然现象,树木花草,是平凡的。她似乎用更多的篇幅强调了景观的平凡。在本文中,作者似乎相当偏爱鸟的歌唱,以致不嫌重复地提到。第一次是不知名的“小鸟”,第二次是“杜鹃”,第三次是“小鸫鸟”,第四次是“燕子”。每一种歌声的性质,不外乎是“嘹亮”,表现了生命的“愉快”,但这种生命是“小小的”,甚至是“不知名”的。不过在平凡的生命里,有一种“沉醉”的感觉。“沉醉”于平凡的生命,就是文章的基调。这种“平凡”有双重意义:一,她所关注的生命现象本身是极其平凡的。二,她又以普通人的敏感流露出对生命的无限珍惜。鸟的鸣啭,燕子的飞掠是平凡的,使她激动不已,垂死的大蝴蝶复苏,柔荑花的飘飞,都使她感到“生命的火焰跳动”。为平凡的生命而激动,把这种激动当作宝贵的情操来赋予诗意,用浓郁的抒情笔调加以渲染,显示了作者作为女性所特有的多情善感的气质。

但是,监狱毕竟是监狱,作者并没有回避阴郁的场景。而阴郁的背景也并不一定就会窒息热爱生命的激情。当天空变得“晦暗、苍白、阴霾”,雷声隆隆,作者笔下出现了夜莺的鸣啭。在这篇文章中,这是第五次出现鸟禽了,这一次和前几次有明显的不同:

《狱中书简》:逆境中的生命诗情

在这阴森森的氛围中,蓦然间一只夜莺在我窗前的一株枫树上鸣啭起来!在雨中,在闪电中,在隆隆的雷声中,夜莺啼叫得像一只清脆的银铃,它歌唱得如醉如痴,它要压倒雷声,唱亮昏暗……它的歌声在那时而铅灰,时而艳紫的天空的烘托下像一道灿烂的银光在闪闪辉耀。

这是全文的高潮,是情绪的高潮,思想的高潮,也是笔法的高潮。夜莺在西方文学中,和小鸫鸟、燕子相比,更具有抒情内涵。夜莺以雄鸟在繁殖季节夜晚发出的悦耳动听的鸣声而著名,有时指男高音,在诗歌里常常和爱情联系在一起。而在这里,作者不再仅在感情的意义上使用它,而是在象征的意义上,强调其思想寓意。这个夜莺,不再单纯地具有平凡的、渺小的性质。对于夜莺,已经不再是平凡景观的描绘,而是理想的光华了。在现实生活中,隆隆雷声中一只夜莺的鸣叫,本来是微不足道的,作者却把它强化到可以“压倒雷声”“唱亮昏暗”的程度。夜莺已经不是自然界的平凡小鸟,而是作者对革命必胜信念的体现,成了革命者乐观主义的意象。这是情绪的高潮,也是思想的高潮,在这双重的高潮上,响起了崇高的、昂扬的、英雄主义的、大无畏的旋律。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大无畏带着女性特点。夜莺毕竟不是雄鹰,它的声音也不是号角,而是“清脆的银铃”,它的情致,不仅仅是外向的叱咤风云,而且是内向的“如痴如醉”。一种女性的细腻、纤巧、精致的感觉,渗透在本文全部意象系列之中。从有机的意象系列中,我们不仅看到革命家的女性特点,而且表现出她高度的诗学修养。

她曾经说过:“当街上还剩下一个革命者时,这个革命者一定是女人。”如果用在她身上,应该作些修改:“当卢森堡写出最后一篇书简时,这一篇肯定是带着女性气质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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