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果树瀑布》:触觉听觉和视觉的审美比较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3 11:35

本文所写的是名胜黄果树瀑布。文章一开头,就提出一个很尖锐的矛盾。对这个名胜,作者早已闻名,知道它属于祖国的大好河山,从图片上感到它“雄伟、壮丽,确实是万马奔腾”,但却不感到“特别的激动”。在文章结尾处,又回到这个意思上来,本来黄果树瀑布:“这是一个多么俗不可耐的话题,一篇小学生千篇一律的命题为‘春游某某’的习作的题材,一位满脑袋陈腔滥调的诗人的灵感来源,我有什么话好说呢?”如果真是没有话说,偏偏为了写作而找话说,就只能说些套话了。作者到了黄果树瀑布门口看到它的风景照片时,还感到“无聊”。这个矛盾,揭示得相当深刻。明知是祖国的大好河山,却无动于衷。为什么呢?作者自己的解释是,图片上的风景是“没有空间、质量、空气和细节的,它们仅仅是祖国的骄傲这一概念的所指”。

《黄果树瀑布》:触觉听觉和视觉的审美比较

概念是公共的,没有个人的、独特的体验,没有自己的感觉。因此,光有概念,哪怕是辉煌的概念,仍然是空洞、抽象的,不能成为自己的血肉和灵魂,也就是文章中所说,是“干瘪的”,不可能生动,很难写成动人的文章。因而,作者在直接接触黄果树瀑布,有了自己的感觉,受到感动以后,明确说:

“黄果树大瀑布”作为一直统治着我的一个早已干瘪的概念,顷刻间灰飞烟灭。另一个瀑布在我的生命里复活了。

这就是说,在作者心目中,有两个黄果树瀑布:一个是“干瘪”的概念,一个是生动的、震撼人心的感受。把干瘪的概念变成震撼人心的感受的关键是什么呢?

首先,是作者的听觉。他是在“猛然间听见了瀑布的声音”以后,“心里一阵激动,黄果树瀑布原来是有声音的。这声音即刻改变了我对黄果树瀑布这一名词的成见”。有听觉和没有听觉是不一样的。在听觉的直接感受之前,黄果树瀑布虽然在种种图片里见到,但那只是间接的视觉感受。虽然人类接受外界信息的百分之八十是通过视觉,但图片上呈现的视觉没有声音,也就没有震撼力,不能使人激动。而听觉虽然在接受外部信息方面只有百分之十五左右,但是比起概念来,却显得很生动。同样是瀑布,一听到声音,就不同了,就有一种发现的喜悦:“黄果树瀑布原来是有声音的。”这说明听觉使感觉真切了,拓展了感觉的广度和深度,冲击了固定化的记忆。对这种冲击,作者用了两种方法来形容,一种是间接的效果,声音使他发现原来对黄果树瀑布的感觉是一种“成见”,二是直接的描写,听觉中的黄果树瀑布与图片上的相比,二者原来是“毫不相干”的,作者用相当浓重的笔墨来形容:

它放射的声波令我的耳膜鼓了起来,我和它立即建立了一种陌生的接触。我越接近它,我的生命和它的肌肤相触的面积就越扩大。它先是侵入我的耳朵,然后灌满了我的耳朵,最后,是震耳欲聋。

这里强调的是:不管多么伟大雄伟的观念,都比不上直接听到的声音。亲身体验的听觉的具体性,它的内涵,它的震撼力,使伟大的观念显得“干瘪”。

听觉使得作者心目中的黄果树瀑布发生了强烈的变化,但这还不是全部,与身躯的触觉相比,这还是比较表面的。作者在描绘对瀑布的触觉时,更加淋漓尽致:

与此同时,我的头发开始潮湿,我的眉毛和鼻尖开始潮湿;再走近些,我的外衣开始潮湿,我的内衣开始潮湿,我的皮肤开始潮湿,我全身湿透,我像落汤鸡一样里里外外彻底湿透。

这样的笔墨,比之前面对听觉的描绘更加有特点。因为听觉毕竟是艺术的感觉(音乐就是听觉的艺术,由于超越实用,所以艺术发展的空间比较大),而触觉从美学来说,是比较低级的感觉。视觉有绘画,听觉有音乐。触觉太接近肉体甚至是肉欲的刺激,而艺术、情感必然是超越肉欲的,所以没有一种艺术是以肉体的触觉为基础的。但是在这里,作者却把躯体的感觉写得这样淋漓尽致。他显然用一种非常夸张的话语来表现和瀑布的直接接触:他强调瀑布的“抚摸”“拍打”“亲近”“刺激”,使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这是诗意的语言常用的手法,因为这里的诗意和舒适的感觉是统一的。但问题是,头发潮湿、外衣潮湿、眉毛潮湿,已经够呛,更加上内衣潮湿、全身湿透,“像落汤鸡一样”,毫无疑问,这些是不很舒服、很煞风景的。不舒适能有什么特别的诗意呢?

《黄果树瀑布》:触觉听觉和视觉的审美比较

可以请学生思索:舒适当然是美好的,不舒适能否也变得美好呢?作者的倾向显然是,并不是舒适才有诗意,才有美,相反,不舒适的感觉,也会引发美好的感情。因为直接接触宏伟的瀑布获得痛快之感,受到没头没脑的冲击获得淋漓之感。这种痛快的淋漓之感,激发出一种对大瀑布的亲近感,这种感觉是很复杂的:

我感受着我的生命在巨大的水声中的惊恐、疼痛;在潮湿中的寒冷、收缩。

美好的感觉是激动和欢乐的,但是又结合着与之相反的“惊恐、疼痛”,而且还有“寒冷、收缩”。惊恐、疼痛、寒冷、收缩虽然只是一种身体外部刺激,但心灵深处的欢乐正是这种外部刺激造成的。外部刺激的特异,使得欢乐更有强度。作者笔下的外部刺激不但有强度,而且有深度:

我看见水柱像庞贝城在火山中毁灭时的大教堂的圆柱那样崩裂,轰隆倒塌,栽倒在水里,把水砸出了大坑。水在变形,在死亡,在合成,在毁灭,在诞生……那时候我魂飞魄散,“黄果树大瀑布”作为一直统治着我的一个早已干瘪的概念,顷刻间灰飞烟灭。另一个瀑布在我的生命里复活了。

这里的感受,从感觉的特异(“崩裂”“轰隆倒塌”“栽倒”)到感情的独特(“魂飞魄散”),直到观念(原本关于黄果树瀑布的概念)变得“干瘪”,随着水的“死亡”“毁灭”而消失,同时又随着水的“诞生”,另一种黄果树瀑布的观念“复活”了。在这里,作者要传达的是,对同样一个对象,有感觉和没有感觉的区别,不仅仅在于表层的感觉,而且在于情感和观念的深入。这是一次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震撼。这种纵深的震撼,表面上并不舒适、优雅,甚至有点恐怖、疼痛,似乎与舒服的诗意相去甚远,但是伟大的概念在它面前却相形见绌、暗淡无光,干瘪而缺乏生命。这是另外一种美好,美在自己生命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体验和发现的过程。作者借助这一过程,对生命的感受进行探索、深化,读者由此大开眼界,发现了另外一种诗意和美好。这一切对于读者的生命体验来说,可以说是解放:并不是只有表面看来宏伟的景象才是美的。为此他特地花了一段笔墨写他走进黄果树瀑布的后面,在山体和瀑布之间的狭窄缝隙之中,水只是如“玻璃粉碎”一样。他特别点明,这些景象“看不出丝毫的宏伟、壮丽”,但也一样是充满诗意。这仅仅是因为,瀑布和作者的感官有了真切的“接触”,哪怕是像落汤鸡一样的感觉,哪怕是除了粗暴的水声,什么也听不见,但瀑布是“唯一的发言者”。作者认为这种感觉比赞美、朗诵《圣经》还要美好。这就是说,只要是全身心的体验,就有生命和灵魂的价值。虽然,与瀑布建立“零距离”的接触是很危险的,可能落水甚至死亡,但与死亡相联系的是“得救”。作者在这里所用的手法,是把感受的风险推向极端,哪怕是死亡的体验,也反衬出强烈的生命感受,有一种即使过把瘾就死也是很痛快的感觉。

《黄果树瀑布》:触觉听觉和视觉的审美比较

这样的抒情,这样对生命的体悟,显然有很强的当代性,和古典文人的抒情有鲜明的区别。古典文化也有视死如归的诗意,但那是和政治、道德的价值联系在一起的,而这里,作者显然以一个当代诗人的姿态,把生命的直接体验本身当成最高的价值,并不一定要从属什么更高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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