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读书》:典型的英国随笔小品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3 11:54

本文是培根一篇著名的文章。从文体来说,不像文学散文,因为它没有什么形象性的语言,通篇都是发议论。但又不像一般的议论文,因为作者虽然发表了许多见解,但并没有像一般议论文那样进行论证。文章就是讲述自己的看法,也没有引用什么经典来加强自己论点的可信度。整篇文章的风格很轻松,很随意。在欧洲,这属于随笔(essay)一类。本文是培根一本集子中的一篇,这本集子中,有一系列文章,都是用“of”开头的。如Of Truth(真理),Of Death(死亡),Of Love(爱),Of Envy(妒忌),Of Boldness(勇敢),Of Nobility(高贵),等等。这类文章在中国,可以归入小品。小品散文中的见解,可以是一得之见,可以是某种偏见。在随笔中,就更是如此了。

《论读书》:典型的英国随笔小品

从题目上来看,就很明显。原文是“Of Studies”,从字面上来看,就是“关于读书”。翻译成“论读书”,并不一定很妥当。这个Studies,本来意思很丰富,与本文内容相关的至少就有这样两点:“The act or process of studying”“The pursuit of knowledge,as by reading,observation,or research”。大抵是指求知、学习研究的过程,其中包括阅读、观察、研究。不知道最初是什么人把它译成“读书”,而且还堂而皇之地加上一个“论”,给人一种“论文”的预期。其实统观全文,并不是什么论文。但是,大都是谈阅读的。也许就是这个缘故,“论读书”就被认可了。但是,认可归认可,其中可能引起的混淆,还是要注意。西方的经典作品,往往带着西方的文化特点,从译介学的角度来说,有许多是不可翻译的。因为与中国的文化传统缺乏对称的语汇,所以对译文,尤其在中学语文教学中,不能苛求。这里仅举一例,原文:“Their chief use for delights in privateness and retiring;for ornament,is in discourse;and for ability,is in the judgment and disposition of business.”何新的译文是:“孤独寂寞时,阅读可以消遣。高谈阔论时,知识可供装饰。处世行事时,正确运用知识意味着才干。”而英国文学方面的权威王佐良的译文是:

其怡情也,最见于独处幽居之时;其傅彩也,最见于高谈阔论之中;其长才也,最见于处世判事之际。

何新的译文,还利用了王佐良的许多成果,尚且差别如此。一般说来,王佐良的译文更受推崇。因为培根的文章,从英文的表达方式来说,比较古雅,精炼异常。在风格上,王佐良的译文更接近于原作。有人这样分析:“将in privateness and retiring译为‘独处幽居’,是极为恰当传神的,很好地表达了原文的意念,即远离官场,不理庶务,离群索居,悠闲自得的境界。实际上是‘个人拥有一个私人的空间,置身其中以得到自由和安闲’。”中学课本中有这样的译文:“知识本身并没有告诉人们怎样运用它,运用的智慧在于书本之外。这是技艺,不体验就学不到。”而王佐良的译文则是:

书并不以用处告人,用书之智不在书中,而在书外,全凭观察得之。

北师大版语文课本上的译文,把观察(observation)译成了体验,是引申义。观察当然要有内在的体悟,但是,培根是提倡以观察代替权威原理演绎的大师,观察是他的斟酌范畴,任意忽略,是不够妥当的。

培根的文章处处都是自己的判断,并没有多少论证,但是仍然相当吸引人。原因在于他的见解比较深刻。这种深刻,有他的哲学基础。如:

《论读书》:典型的英国随笔小品

求知可以改进人性,而经验又可以改进知识本身。人的天性犹如野生的花草,求知学习好比修剪移栽。学问虽能指引方向,但往往流于浅泛,必须依靠经验才能扎下根基。

这里把求知阅读和经验两个方面的互补说得相当警策。一方面,培根非常强调读书的重要性(“可以改进人性”),批评不重视学习的人为“狡诈者”,说那些把知识用来炫耀自己的人是装腔作势(“吹嘘炫耀”);另一方面,他又指出迷信书本是“呆子”,是“愚鲁者”。他特别强调“不可过于迷信书本”,书本如果不和经验结合,就可能“浅泛”,也就是肤浅。经验才是知识的“根基”。培根的所谓“经验”,是相对于书本而言,并不单纯指过去已有的经验,更重要的是指导未来的实践:

聪明者则运用学问。知识本身并没有告诉人怎样运用它,运用的智慧在于书本之外。这是技艺,不体验就学不到。

王佐良的译文是:

唯明智之士用读书,然书并不以用处告人,用书之智不在书中,而在书外,全凭观察得之。

这可是培根思想的精华。培根是一个伟大的经验主义思想家,他的思想核心就是不迷信书本权威,他把亲身的观察和归纳当作科学发展途径。“培根尖锐地批判了中世纪经院哲学,认为经院哲学和神学严重地阻碍了科学的进步,主张要全面改造人类的知识,使整个学术文化从经院哲学中解放出来,实现伟大的复兴。他认为,科学必须追求自然界事物的原因和规律。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以感官经验为依据。他提出了唯物主义经验论的原则,认为知识和观念起源于感性世界,感觉经验是一切知识的源泉。要获得自然的科学知识,就必须把认识建筑在感觉经验的基础上。他还提出了经验归纳法,主张以实验和观察材料为基础,经过分析、比较、选择、排斥,最后得出正确的结论。”

培根重视第一手经验的原则,在当时的反基督教经院哲学有很大的进步意义,就是在今天,也还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他反对读死书的“呆子”,反对迷信书本,主张用经验来改进知识,和我们今天强调的研究性学习有相通之处。不过他的“研究”,不是从书本到书本的研究,而是把研究贯穿到实践、科学实验中去。这一点很值得我们重视。

培根的文章是随笔体,并不是严格的学术论文,因而头绪比较纷繁,论点很多,纷至沓来,内在的逻辑层次性不是很强。但是不难归纳出,培根认为阅读的功能有二:首先是为了“寻找真理”,而寻找真理就不能光凭阅读。其次是“改进人性”“塑造人的性格”。不仅如此,人的“精神上的各种缺陷,都可以通过求知来改善”。总的说来,他说得相当深刻,但是有时也说得比较机械。他说,每一门学问,都有一种心理治疗功能,正如“打球有利于腰背,射箭可扩胸利肺”一样,思维不集中的人,只要学习数学,不善于推理的人,只要学习法律案例,就能立竿见影。这种种说法,都比较粗糙。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又好像倾向于书本万能,显然把书本的重要性估计得太高了,似乎忽略了如何运用书,如何把书本与自身的观察和体验结合起来。文章隐含的这种矛盾,显示了培根作为经验主义的理论家,存在历史的局限性。

《论读书》:典型的英国随笔小品

文章中许多说法,都有特殊的针对性。例如,把读书作为高谈阔论的资本(装饰),是当年英国上流社会的风气。又如“为挑剔辩驳去读书”,是对英国经院神学、繁琐哲学从概念到概念、在概念中钻牛角尖的学风的批评。有一些说法,行文比较随意,并不太严密。如:“孤独寂寞时,读书可以消遣。高谈阔论时,知识可供装饰。处世行事时,正确运用知识意味着才干。”这样机械地划分读书的功能,不一定经得起推敲。为什么消遣一定要在孤独寂寞时?在忙乱不堪之间,甚至在高考临近时,就不能读些“闲书”来调节神经、消遣一番?知识为什么只有在高谈阔论时才有“装饰”(王佐良译作“傅彩”,文采的意思)作用?写作的时候,就不起作用了?类似的还有:“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聪慧,演算使人精密,哲理使人深刻,道德(王佐良译为‘伦理’)使人高尚,逻辑修辞使人善辩。”把学科的功能作这样绝对的分割,难免捉襟见肘。读史使人明智,也许不错,难道读哲学就不能使人明智?读史就一定不像读哲学那样使人深刻?读诗使人聪慧,是不是每一个人读诗都会变得聪慧起来?有没有人沉浸在诗的想象世界里,变得不通人情世故,甚至变得傻头傻脑呢?这些都是可以推敲的。

培根的文章,权威性很高。其权威性的来由,一是在哲学史和科学史上的贡献,二是他的语言简练古雅。一般的读者,没有科学史和哲学史方面的知识背景,读起来,并不一定能真正感到其好处。不能阅读原文,也很难体会到培根文风的精炼。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应该适当地提供一些背景知识和少量原文,激发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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