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里夫人和一克镭》:忍受无私和崇高带来的痛苦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3 11:36

居里夫人在《我的信念》中这样写道:“诚然,人类需要寻求现实的人,他们在工作中获得很大的报酬。但是,也需要梦想家——他们对于一件忘我的事业的进展,受了强烈的吸引,使他们没有闲暇,也无热情去谋求物质上的利益。”

《居里夫人和一克镭》:忍受无私和崇高带来的痛苦

她的意思是说,有些人做出了贡献,也获得了巨额的报酬,她并不反对这样的人。有的人却不是这样,他们为人类做出了贡献,但是对物质报酬没有任何兴趣,居里夫人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信念当然是崇高的,但是读者却并不一定能够被这种信念深深感动。因为这种信念是用议论的方法讲出来的。要让信念感动读者的心灵,最好是用一种形象的方法,让读者和居里夫人在感情上有亲密的接触。

当居里夫人面临物质条件和事业发展的矛盾的时候,她的感觉、情绪、意志和信念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只有把这些表现出来,居里夫人这个人,才会在读者面前活起来。本文旨在充分表现居里夫人的彻底无私。无私而又杰出的科学家无疑是崇高的,但全文并不在居里夫人的伟大方面着眼,恰恰相反,倒是在她平凡的方面加以渲染。

首先,通过崇拜她的资深美国女记者的眼光看她:

麦隆内夫人看见一个苍白羞怯的女士走进来,其神色之忧郁,是麦隆内夫人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她身穿黑色棉布衣衫,她那雍容、坚韧、温良的脸上,带着专心做学问的人常有的那种心不在焉的神情。

一方面是崇拜者的目光,一方面平凡得很,脸色是苍白的,表情是羞怯的,衣着尤其平凡(“黑色棉布衣衫”)。但是,在平凡中又有一种不凡的精神:神色是“忧郁的”,神态又是“雍容、坚韧、温良”的。对来自大洋彼岸的崇拜者,不但一点兴奋的心情也没有,相反倒是有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态”,这是一个对世俗的荣誉没有感觉的人。她出来接见远方来客,不过是应付场面而已。然而这一切掩饰不住她内在的高贵(“雍容”“坚韧”“温良”),即使在客人面前,她也没有收敛自己的思绪,甚至连起码的客套都没有,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内在感觉之中。这里特别富有表现力的是“心不在焉”,但是这种“心不在焉”并没有给人以摆谱、没有礼貌的印象,因为她脸上的表情是羞怯。已经和客人面对面了,可是她还是没有把客人放在关注的焦点上。淡淡几个词组,人物的心情已经跃然纸上了。但是,作者并没有感到满足,因为这一切都是外在可感的,光是这样表现,可能还是比较表面。紧接着从崇拜者内心反应的角度加了两笔,第一笔是:

麦隆内夫人突然觉得不应该闯进来了。

这是一种间接的写法,不是从正面直接写人物的精神,而是从侧面写来访者受到人物精神的影响。这种影响是如此之强,以致来访人自己都否定了自己来访的初衷。第二笔是:

她(按:指麦隆内夫人)以记者为业已有二十多年了,可是在这个心灵毫不设防的黑衣女士面前,竟问不出一句话来。

仅仅是第一印象,居然就使得一个新闻记者失去了职业的机敏,而且这一切并不是居里夫人有意为之,不是她的精神有什么威慑力,她的“心灵是不设防的”,但是她自然而然的精神状态,就给人以这样的感觉。

短短的几句话,作者从外在和内在,从印象和影响等几个方面,表现了居里夫人的精神气质。这当然不过是表面印象,但这个外在印象的重要性,为居里夫人的精神气质定下了基调。

从技巧上来说,这还是某种静态的描写。要把读者带进居里夫人的内心深层,光有这些外在的印象肯定是不够的。接下来,作者就采用了另外一种办法,那就是用带着情节性的动态过程,逐步揭示居里夫人的内心。

《居里夫人和一克镭》:忍受无私和崇高带来的痛苦

居里夫人面临的问题是很奇特的。为了鲜明地揭示她面临的问题,带着读者在逻辑上逐步深入,作者用了对话形式。让叙述者以一种不解的心态,层层深入地观照居里夫人的困境。她放弃了镭的专利,这使得她的研究所缺乏足够的镭来继续研究。居里夫人的人格特点,就从这里显出了端倪,她的困境,是她自己的放弃造成的。这种自相矛盾,蕴含着居里夫人的崇高理想,即科学服务于人类,科学家不应该从中谋求私利,申请专利是“违反科学精神的”。

记者问她:“若是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任你选择,你最愿意要什么?”

居里夫人柔和地回答:

“我需要一克镭,以便继续我的研究,但是我买不起,镭的价格太高了。”

作者紧紧抓住要害,把矛盾引向极端,镭的缺乏影响了她的研究工作。能不能继续研究,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而居里夫人却以“柔和”的语调说。“柔和”这两个字中显示着居里夫人的个性,问题虽然很严重,她却平静地面对,对她当初的选择无怨无悔。

作者强调的不仅是居里夫人坚定的理想主义精神境界,而且还有她不事张扬的个性。在接受美国人捐赠镭的过程中,作者把这种个性放在和美国人的热情的冲突中,可以说表现得淋漓尽致。

作者描述美国人热烈欢迎居里夫人的场景所用的文字极其铺张:忙乱的记者、站了五小时的欢迎队伍、三百个妇女组成的代表团挥动着红白两色玫瑰,居里夫人被安置在圈椅里,摆姿势照相,各式各样的荣誉头衔,表现美国人的“明星崇拜”的隆重和盛大,都用了纷繁的细节和色彩鲜明的词语。所有这一切都是为强调一个民族对居里夫人的崇拜,用世俗的眼光来看,这本该是一种殊荣。然而居里夫人的反应却是:“惊讶而疲乏”“羞怯而纤弱”“很不耐烦”“头都昏了”“害怕”“紧张”等。这一切都是显示居里夫人的内在心理如此之宁静,如此热闹的场面,并没有促使她对现场的氛围作出调整,她感到不适的原因,恰恰是世俗的荣誉不能改变她内在的稳定的证明。这一点在下面这个细节中得到更为生动的表现:

在以后两天,是美国各科学团体的五百七十三个代表的欢迎仪式。玛丽的头都昏了,无数的眼睛看着她使她害怕,人群在她经过的地方猛烈拥挤也使她紧张。不久就有一个狂热的家伙在和她“握手”的时候太兴奋,把她的手弄伤了;在以后的旅行中,她就只能把一只手臂悬在绷带里,忍受荣誉带来的疼痛。

在荣誉和完全出于真诚的崇拜面前,她不但不为所动,而且还变成了“痛苦”。美国人真诚的情谊不能同化她,使她妥协,哪怕是暂时地应付,她也不能,相反却给她带来了“痛苦”。这更加深刻地表现了居里夫人的精神信念在多大的程度上超越了世俗的价值观念。从这些字里行间,是不是可以感受到一点微微的反讽?这种反讽在作者罗列种种繁文缛节的仪式的时候,已经流露出来,旨在暗示美国人夸张的热情完全不看对象,越是热情奔放,对象越是难受,而居里夫人的不善交流,似乎太不通人情世故,甚至有点呆气。但是,就是在这种反差中,双方都显得可爱。

主人夸张的热情和客人默默的忍受,正是全文的趣味所在。这种趣味因为有一点含蓄的反讽,而显得分外生动和隽永。它蕴含的意味是很丰富的,一是,居里夫人坚持着自己内在的原则性;二是,夸张的炒作虽然与居里夫人的原则不一致,她也能够默认,但是不配合,也就是不妥协;三是,居里夫人是有教养的,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冲击,她都默默忍受,至多把不适流露在表情上,表情是无声的,冲突就是潜在的。

《居里夫人和一克镭》:忍受无私和崇高带来的痛苦

文章最为深刻的一笔是结尾处,居里夫人感觉到美国式的热情触犯到她的原则,她不惜把冲突公开化,甚至激化,刻不容缓,毫无妥协余地。当她发现美国人隆重馈赠的一克镭的文书竟然是赠与她个人的,她就不再以优雅的礼貌来妥协了。她要求立即更改文书:

“文件还须加以修正,这一克镭,应该永远属于科学。但是按照这个文件,在我死后,这一克镭就成为私人财产,成为我女儿的产业。这是绝对不行的。应该把它算作赠与我的实验室的礼物。能不能找一个律师来?”

好心的赠与方“为难”了,因为已经是夜晚了。她们提出推迟一点时间,但是遭到居里夫人严词拒绝:

“不要等下星期,不要等明天,就在今晚办妥。这个赠与证书马上就要生效,而我也许会在几个小时内死去的。”

这可真是有点不通情理了。但是,恰恰就在这种不通情理之中,读者看到了居里夫人刚毅和强悍的另一面。她不再是“羞怯的”“纤弱的”“怕见生人的”“疲乏的”状态,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再是“紧张的”,她变成了一个大无畏的,不怕得罪人的人,哪怕好心的主人也罢。从这里,读者可以感到,居里夫人在原则问题上的不妥协到了“不通人情”的程度。但是所有这些含意,文章并没有正面显示,文章只是把这个插曲交代了一下,不加任何判断。文章前面表现美国人的狂热和居里夫人的宁静时用了一些正面描述的手法,对两方面的描写用了一系列的词语反复地表现,而这里,却满足于交代故事,故事结束文章也就结束了,把其中的意味留给读者去体会。

就写作方法来说,这种纯粹叙事的方法,近乎我国传统的“白描”,需要更高的语言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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