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唐敏笔下的云和萧红笔下的云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3 11:38

阅读任何一篇文章,不能满足于被动地接受,而要主动地分析。但是孤立地阅读,是很难进入主动的分析的,因为没有问题和矛盾。而矛盾是潜在的,只有在比较中才能显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同类比较。

《云海》:唐敏笔下的云和萧红笔下的云

唐敏的这一篇文章是写云的,应该尽可能把曾经阅读过有关云的文章作为参照。萧红的《火烧云》可以成为比较的对象,发现了矛盾和差异,才能进入真正的分析层次。

晚饭过后,火烧云上来了,霞光照得小孩子的脸红红的。大白狗变成红的了,红公鸡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头儿在墙根靠着,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两头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他刚想说:“你们也变了……”旁边走来个乘凉的人,对他说:“您老人家必定高寿,您老是金胡子了。”

天上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彤彤的,好像是天空着了火。

这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儿红彤彤的,一会儿金灿灿的,一会儿半紫半黄,一会儿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梨黄,茄子紫,这些颜色天空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见也没见过的颜色。

一会儿,天空出现一匹马,马头向南,马尾向西。马是跪着的,像等人骑上它的背,它才站起来似的。过了两三秒钟,那匹马大起来了,腿伸开了,脖子也长了,尾巴可不见了。看的人正在寻找马的尾巴,那匹马变模糊了。

忽然又来了一条大狗。那狗十分凶猛,在向前跑,后边似乎还跟着好几条小狗。跑着跑着,小狗不知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见了。

接着又来了一头大狮子,跟庙门前的石头狮子一模一样,也那么大,也那样蹲着,很威武很镇静地蹲着。可是一转眼就变了。再也找不着了。

一时恍恍惚惚的,天空里又像这个,又像那个,其实什么也不像,什么也看不清了。必须低下头,揉一揉眼睛,沉静一会儿再看。可是天空偏偏不等待那些爱好它的孩子。一会儿工夫,火烧云下去了。

《云海》:唐敏笔下的云和萧红笔下的云

萧红的文章之所以生动,就是因为写出了傍晚的云的一系列特点。首先是颜色火红,红得不但像满天火烧,而且把地上的动物、人物都染上了火烧的色调。其次是火烧云的色彩十分丰富,不仅是红的,还幻化出纷纭的色彩:“一会儿红彤彤的,一会儿金灿灿的,一会儿半紫半黄,一会儿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梨黄,茄子紫。”再次是火烧云的形态神奇,像许多动物。最后是变化很快,还没有来得及欣赏、细看,就不完整了,消失了。

《火烧云》显示出平原上农村的特点,在城市里,不可能有这样的广阔视野。但是,文章的奇妙不仅仅在于云和环境,而且在于看云的眼睛很有特点。第一,这是好奇的眼睛;第二,这种眼睛带一点孩子气的天真。当然,在有些方面,也有与成人相通的方面,如对大自然的热爱。

唐敏笔下的云和萧红的文章相比,最明显的不同之处在于,写的是南方山区的云,而且不是傍晚的。这些区别还只是表面的,我们要追求的是更为深层的。唐敏也提到云的形态和颜色的变幻,但她不像萧红那样集中全部注意力,只能算是轻轻一笔带过。她要突出表现的是另外一些方面:

云是天空的吉普赛人,它们一群群来去匆匆。偶尔有走错路的一团云,慌慌张张一头撞到山上。“轰”地一下,胖乎乎的云变成晕头晕脑的丝缕状,随后拖长了身体,又瘦又薄地从山头上漫过。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巨大的身躯已经损失了许多,万分懊悔地向远方溜走。

对云的描写,不在色彩上,而在变化的形态上。从形态的变化来看,严格地说,可能不如萧红文章那么多姿。但是在趣味上,好像是更强一些。这是因为,第一,在萧红笔下,虽然作了一系列比喻,但云还是云;而在唐敏笔下,云的动态隐含着人的心情特点。用流浪的吉普赛人的特点来形容云没有固定的空间位置。用“走错路”来形容云的突然改变方向。用“慌慌张张”来形容其变化之快。用“胖乎乎的云变成晕头晕脑的”来表现其不能自控。又用“好不容易脱身”来暗示从云团中分离的曲折过程。把云运行的变幻特点和人的情感特点结合得比较贴切,既是在描写云的变幻特点,又是在表现人的心理特点,二者水乳交融。第二,这里的云渗透着的人的情感,有一种没头没脑的、笨拙的、不如意的、不走运的意味。自然界中的云本来不可能有这样的特点,但这样写却显得好玩、好笑、有趣,这种趣味不是一般的情趣,而是谐趣,属于幽默感的范畴。正是这样的趣味,把唐敏和萧红的散文风格区别开来。

当然,唐敏的这篇散文中,有时也有另外一种趣味,和上面的谐趣不太一样,或者可以说是属于另外一种范畴。把云海特殊形态称作“漏斗海”“像过滤牛奶那样的”,尤其是“有漏斗的云海最有情致”“流云的弧线是最柔软稠密悄然的”。下放在山区的知青,想象自己在云海中游泳、划水、潜水、洗手洗脚、假装溺水、呼喊“救命”,还把自己想象成仙女,而且是“霓裳羽衣的纤纤美女”。虽然点明这是“嬉戏”,这明显是美化了的。光是这样,读者也许觉得这样的美化还不够强烈,作者特别提醒,在实际生活中并非这样富于诗意,不食人间烟火:

一个个破衣烂衫,黑而粗的皮肤里充满红润的血色,胖乎乎的昂着脑袋,接受周围同样破烂的老少男子们的赞美。

这就雄辩地说明,作者对云海的描写,其实是山区自然风光的美化和诗化,这种诗化来自一种美好的感情,就是对大自然的热爱。这种热爱之所以成为诗意,就是因为它是一种精神的境界。第一,超越了物质生活的贫困,超越了前面所提到的为茶园“除草杀虫”的辛劳,超越了“破衣烂衫”。一个青春少女,居然不以衣裳破烂为念,不在乎面前男性的衣衫和年龄,这是不容易的,可见对大自然的热爱达到何等强度。第二,下放农村的生活并不完全是充满诗意的,相反有一连串的不如意,作者后来回忆说“在自己充满憧憬的年华”“过着俭朴如同苦行的日子”,度过一段“寂寞的岁月”。在精神上,虽然有悲愁到对生活失去信心而到深山修行的可能,但是当年“寂寞的岁月”却成为“人生难得的宁静状态”,都是因为“与游云作伴”,从而“得到与自然相亲如手足爱护”。而这种情感的经历,成了珍贵的记忆,就是再度看到云海,“再也没有当年的心情,云很难那么潜心入腑地感动我”。

《云海》:唐敏笔下的云和萧红笔下的云

苦行的岁月过去了,物质上不再贫困了,寂寞的日子过去了,精神再也不孤寂了,但是那宝贵的心情却一去不复返了。可见人的情感与记忆,哪怕是贫困的、寂寞的,但只要属于心灵,就是宝贵的,永远值得珍藏在记忆的深处。

诗意与人文性是什么?说起来很抽象,读懂了这篇文章,就不难体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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