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散章》:城市淑女眼中的草原之美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3 11:39

《草原散章》是一组散文诗,与鲍尔吉·原野的《静默草原》有现成的可比性。原野是蒙古人,对草原有特殊的感情,在他的文章中,有这样的话:

城里的人大睁着眼睛看草原,因而困惑。草原不可看,只可感受……因而草原风景具备了看不到与看不尽这两种特点。

楚楚是城里人,如果按照原野的逻辑,她来到草原,应该是看不到什么,就是看到什么也是很小的一点点。但是,她却从草原上看到了许多东西,文章写得也比原野长得多,比原野看到了更多的东西,看到了原野忽略了的,甚至睁着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草原散章》:城市淑女眼中的草原之美

就以草而言吧,原野看到的这样的:

脚下的草儿纷纷簇立,一直延伸到远方与天际相接。这颜色无疑是绿,但在阳光与起伏之中,又幻化出锡白、翡翠般的深碧或雾色中的淡蓝。

而楚楚看到的草却是这样的:

草原上的草才是真正的草绿色。

不是都市工业污染的灰绿;不是乡村农业污染的土绿;不是园林移来植去的生绿;也不是下过一千次水,褪过一百次色的旧绿。

那是一种灵醒的绿,一种每个毛孔都会出油的绿,一种恣情率性、肆无忌惮的绿,一种看一眼就会让人心旌摇荡的绿,一种整个生命都跃跃欲试地要从绿色中挣脱出来的绿。

楚楚看到的绿色,第一个特点是城市人的感觉,与以草原人而自豪的原野相比,有很大的不同。首先,她看到的是和自己习惯了的城市园林,内地农村污染过的、灌溉过的、移植过的、人工性很强的绿色的区别。城市人很少看到这样自然的绿色,所以才会说这才是“真正的绿色”。但如果光是这样,还只是比较理性的。

楚楚看到的草原之绿的第二个特点,是带着散文的诗意。仅仅是城市人的眼光,就没有她的个性了。最能表现她的个性的词语是“灵醒”“恣情率性”“肆无忌惮”“心旌摇荡”“生命”“跃跃欲试”等。这些词语本来都不适合于草,而是适合于人的。作者是把草当成了人,给了它以人的灵气。这种灵气又与草的特点结合得很紧密,“恣情率性”“肆无忌惮”,是人的心理特点,但在没有拘束、没有限制这一点上,又有草的特点,二者水乳交融。

楚楚写草的第三个特点,是在这诗的想象境界中,流露出心灵深处以无拘无束为美,以这种心情去看草原上的天空:

天空在草面前总是屏息低眉的。草原上天有多大,草就有多广。天空像是草原的一件总不合体的蓝绸衣,草在长大在与天空赛跑,天空总是输。绸衣接了又接,还是捉襟见肘。

把草原的宽广、无边无际,说成是草与天空赛跑,实际上是人看过去,或者走过去,以为是到了天边了,结果是天外还有天。但如果这样直接说出来,就不生动了。没有了诗人的想象,就没有那种好奇又有点调皮的个性了。从“赛跑”这两个字,又体现了她的第四个特点,就是让人感到一点孩子气。特别是:

草们愿意风和日丽,天就晴;草们愿意雨雪风霜,天就阴;草什么也不愿意,天就只好走开,那是夜里。反正由着草的性子来,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作者赋予草原的个性,“由着草的性子来”和前面的“恣情率性”“肆无忌惮”是统一的。最精彩的是“草什么也不愿意,天就只好走开”,这真是把任情率性写到极端了。可是天怎么走开呢?这不是不合理了吗?然而不合理中有合理之处,“那是夜里”,什么也看不见了。主观的任性和客观的自然规律高度统一,就既令人惊异又令人信服了。

《草原散章》:城市淑女眼中的草原之美

在这基础上,作者就有了直接抒情的条件:

草原是草的天堂。

草原是爱草人心灵的故乡。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爱草”。因为爱草,所以才有“天堂”的感觉。如果没有前面的一切,一下子就这样直接抒情,就会显得生硬。

文章接下去写“云”,她感觉中的云是“矮”的,“因为‘野旷’显得‘天低’”。这是讨巧的写法,把孟浩然《宿建德江》中的“野旷天低树”化为了散文。化用诗句是散文家常用的手法。下面又把雾形容成猫:“像收了爪子、蹲在膝前撒娇的猫。”这是化用了美国现代诗人桑德堡的《雾》:

雾来了,

踮着猫的细步。

他弓起腰蹲着,

静静地俯视,

海港和城市,

又再往前走。

接着作者又从几个方面描绘云。先是从心理效果方面,说是看云看得让人要“痴”过去。这个“痴”字,和前面的看草有相近之处,就是很着迷,很任性。下面还说云“适合想象与幻觉”,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穿着云,以为自己就是云,洁白、柔软而温情”。她欣赏云的动态是“半推半就、半掩半露”。还是用了拟人的手法,不过比前面写草少了一点孩子气,但是不是又多了一点温柔而多情的淑女气?

楚楚不像萧红那样,花那么多篇幅去直接描写云。可能因为难度太大,偶一为之,都带着幻想:

有一群肥羊,温驯地从中间小跑过去,好像急着去与天界的神羊会合;有一群瘦马,愣头愣脑地从中间踱过去,马太重云太虚,难免“马失前蹄”,铸成一个个美丽的错误。

《草原散章》:城市淑女眼中的草原之美

这里又化用了一首诗的典故,是郑愁予的《错误》: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这个“美丽的错误”是爱情的等待,更具有古典的淑女气。余光中批评朱自清早期的文章,多用“女性拟人格”的修辞,其实楚楚更多。正是因为这种气质,她笔下的云,就像她所向往的爱情一样,飘飘渺渺,充满了“错觉”与“变化无常”,即使沾着地面,也“不化为尘泥”。

下面写花,也仍然为这种淑女的感觉主宰着。但是,这种淑女有着平民色彩,花的名字、形状、香气,都可以忽略,因为这些都是外表的“衣裳”,重要的是内在的,她把这叫做“花魂”。就是在冬天,衣裳脱了,花魂还会醒来,这就是说,它是永恒的。正是因为这样,花的美是自足的,它连香气都觉得“俗气”,自信到有点自恋的程度:

它们就是要花着自己的花,叶着自己的叶,美着自己的美。

从散文的句法来说,“花”“叶”“美”都是不能作及物动词的,但这是一种诗的特殊技巧。在荒野里,没有欣赏的目光时候,对自身的美的满足,无需装饰,无以复加:

草原上的花究竟有多美,人类只能词穷。因为任何形容词都有可能弄脏它们。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它的美总是与纯洁、善良、真诚、欢乐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站在一起的。

这就是作者所强调的花魂的性质,也就是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女性气质。这种气质显然是理想化的,所以她说,可以“把它们直接移植到天堂上去”。显然这种浪漫化,使得她笔下的草原有点童话化了。

正是这种童话化,使得她的想象比较自由,而她的语言也就有一点秀外慧中、出奇制胜的气质。当她形容草原上的花非常茂盛时,借用刘亮程的语言:

作家写道:“我一回头,身后的草全开花了,一大片,好像谁说了一个笑话,把一滩草全惹笑了。”

虽然不是作者自己发明的,用一片笑声来形容突然发现一片野花,还是很值得欣赏的。

写到虹的特点,只需把其中的关键词句列出来,就可以略知一二了:

虹是松松别在天空浴后长发上的一枚七彩发夹。

虹为天空画了一道柳叶眉。

真是惊“虹”一瞥。

比昙花长,比爱情短。

那么霓就是虹的孪生姐妹吗?

全是女性关注的点,从外表的装饰(“七彩发夹”“柳叶眉”“孪生姐妹”)到内心(“比爱情短”)的期盼,淑女气质更加集中了。虽然这一切都没有脱离草原的现实环境,但是仍然以“神的一滴”,把这种淑女心态诗化、童话化了。

写到草原上的“水”,仍然用的是女性拟人格,将淑女气质进行到底:

明净如眸,周遭绿草如睫,正是“毛眼眼”的眼波盈盈流转……蕴含一种说不尽的韵致。

当然,到草原去观光的楚楚,不可能回避近年草原退化、生态破坏带来的危机。她在“小水”中集中写到了“干旱”杀死了“小水”,说它是“草原的伤口”,并且有“不时发作的疼痛”。楚楚说“疼痛”,但是并不打算表现“痛苦”。她努力把它写成十分婉约的悲哀,这更符合她的个性。她找到了一个独创的意象:

小水死去了,如秋撤走后留下一枚惨白的蝉蜕。

小水干涸以后,将是土地的盐碱化,那是很严重很可怕的生态悲剧,蝉蜕即使惨白,也不能表现生态恶化的丑陋和草原所遭受的命运威胁。换一个作者,悲剧感可能要强烈起来。但楚楚不喜欢严峻的后果,那不能为她淑女式的诗化模式所同化。在她看来,悲剧应该淡化才够艺术。她的拿手好戏就是把悲剧淡化为哀愁,把哀愁再淡化为回忆,而回忆还是优美的。草原上的小水,最终将变成一段回忆,让爱它的人只能隔着记忆的木窗,拓一幅“小池烟雨”。

唯美到这样的极端,显得这个淑女可真是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她的诗意模式,是不是太狭隘了?对于不同于南方烟雨蒙蒙的景观,借用了那么多诗的、散文的意象,她的话语是不是显得有一点不够用了?这也许就是她的局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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