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书不还,天打雷劈》:歪理歪推的幽默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7-03 11:20

柏杨此文的主旨是批判借书不还的恶习,对受损者极表同情,但是全文正面批判借书者的笔墨甚少,倒是花了大部分篇幅细写借书人借书时的狼狈和倒霉,甚至说其“恶劣”“恶毒”。但是,这种“恶劣”“恶毒”大都是反讽,导致“恶劣”的大都不是正常的道理,是一种歪理。我国相声艺术有言:“理而不歪,笑话不来。”正是因为歪理成串,歪理歪推,文章才充满了幽默的谐谑之趣。

《借书不还,天打雷劈》:歪理歪推的幽默

文章中,凡是写到社会不良风气的,大抵是写实;但凡是写到自己“恶毒”的,大抵都是虚拟。比如一开头说书香变成酒香,是受西方的影响(“欧风东渐”),这是实在的;但是写到自己拜访朋友“每次都是借钱”,甚至用自己的名字来称呼“吾友郭衣洞”,好像文章的作者不是自己似的,则明显是虚拟。

虚拟的作用是构成一种戏谑感,不用担心读者发生误解。虚拟是心照不宣的,通过虚拟来“自嘲”,贬低自己,不像抒情散文中那样把自己写得很有诗意,很美好,而是把自己写得狼狈,写得尴尬,甚至写得心术不正。这样行文,逻辑上就不正常,不是正理,而是歪理。这种好玩的歪理,就构成了戏谑之趣。这正是本文趣味的特点。

社会风气的写实中,所写的现象、语言也蕴含着互不相称的冲突,是戏谑之语。如“欧风东渐”本来是说,中国受到西方、欧洲文化的历史性全面的影响,可是这里却仅仅归结为酒柜大兴,显得不伦不类。后来写到中国客厅装饰有所变化,书柜开始出现时,先是夸张地说:“这不能不说是中华民族还有蓬勃的生机。”接着又指出,书柜中堂皇的大部头经典里,暗藏着酒瓶。所有这一切都显得不和谐、不统一,也就构成了幽默感。

柏杨的幽默感,和其他幽默作家比较起来,有任情率性、无所顾忌、不怕“丑”的特点。

《借书不还,天打雷劈》:歪理歪推的幽默

这表现在用语上,好像有意违背文章风格的统一,有意追求雅俗夹杂的风格。大雅的古代文言,与大俗的现代市井口语交替出现,而且二者均十分夸张,夸张到超越现实,进入虚幻情境,又故意“用词不当”,构成亦庄亦谐的趣味。如写有人一见朋友有好书,就想占为己有,用“顿起杀机”形容,把此等借书称为“伟大的景观”;借书之后,为逃避还书,竟“举家潜逃”;把书被强借,说成是“列强瓜分”等。作者以语义的错位,表现了谐趣的放达。为了表现诙谐,在用语上,故意造成语义大幅度的反差:时而用古代汉语的语汇,构成庄重的风格,如眼见书被糟蹋,忍不住“潸然泪下欤”;从借书不还者家中抢出书来,顺手把人家的打火机偷走,把自己小偷小摸的行为说成是“略施小技,以示薄惩”;把小便急称作“内急”等。这些都是把粗俗的“丑”事用文雅的语言来表述,好像是一味追求高雅的文风,但同时文中又夹杂着相当粗俗的口语,如“哎呀,老哥,借给俺瞧瞧”“等他讨书时,让他磕响头吧”;形容借书之痛为“还不如捅我一刀”;把不屑趋炎附势,说成“浇冷灶”等。有时,就是在同一词语中,也包含着逻辑的矛盾和语义的错位,如“借书必还大联盟”,就包含着逻辑的荒谬:“大联盟”之庄重与“借书必还”之世俗,构成不伦不类(错位)的趣味。

文中的诙谐,除了语义的错位,还在于行文的内在逻辑中。这种逻辑有颠倒的特点,明明不合逻辑,却又振振有词,这就是反语。反语有趣而深沉,表面上看一派胡言,实质上形容得入木三分。从逻辑上来说是不合逻辑、不合常识,但讽刺世情又十分深邃。于是正理无趣,歪理生趣,将歪就歪,愈歪愈趣。结果是胡语生趣,妙趣横生。实际上胡语不胡,越胡越有深刻的启发性。因为它歪打正着,歪中有正,虚拟借书不还之理,句句皆歪,句句皆隐含正理:

偷书属于雅贼,打一锤已经该诅咒啦,至于借而不还,理就比天都大,你摆着还不是摆着,俺拿来进德修业,以便救国救民,你不送慰劳金已差劲啦,还有脸讨呀。

这可以说是把歪理说到了极端了。把“占人之书为己有”推成有理,这是第一层歪理,上升到“进德修业,救国救民”这样的高度上去,就更歪了。越是上升到这样的高度上,就越是荒谬,越是显出借书的无赖,这就是歪中有正。接着把这种完全缺乏根据的歪理作为前提,推出受损者应该对之奉上“慰劳金”,这就把荒谬推到了极端,也无赖到了极端。将谬就谬,越是层次上升,幽默的效果就越是强烈。

《借书不还,天打雷劈》:歪理歪推的幽默

依靠歪曲的逻辑,不但在自我形象上,而且在人物的行为上,不惜“以恶制恶,以丑对丑”。因为书被借而不还,就跑到别人家里去“人赃俱获”,把人家的高档打火机顺手牵羊,不以为羞,反倒说这不过是“薄施小惩”,如不悔改,就要偷走人家的钻戒。对小偷行为还洋洋得意、津津乐道,这正是幽默散文以丑为美的法门。这里柏杨不是在诲盗,读者也不会怀疑柏杨的品德。这是因为幽默之道之所以不同于抒情之处,就在于导致荒谬。因为书被侵占而引起了如此的愤激,以致达到公然、坦然为窃为盗的程度,这是不可能也不可信的,但这种不可能、不可信,却营造了一种荒谬、虚拟的境界,让读者感到好笑。在笑中,读者感到的不是为盗的可恶,而是愤激者的率真。这种率真,以不怕丑、不怕恶为特点,与日常准则的厌弃丑恶形成错位。会心的笑,由之而生,而笑是心理最短的距离,作者与读者由此而达成高度心照不宣的默契,共同欣赏柏杨自称“老泼皮”的个性。幽默的效果,也就是荒谬的效果。荒谬本身就是一种批判,柏杨的才气在此发挥得淋漓尽致,在歪理中尽现歪中有正的怪才、歪才的本色。

这种本色,只有李敖可能与之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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