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真好》:用雨珠子串起来的"好"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3 11:06

作者琦君一开头用了两段的篇幅来强调自己和别人不同,喜欢下雨天,哪怕是下个没完,墙壁上冒着湿气也好。这两段是个引子。为什么要写这么长呢?这两段里有一个关键词句:“好像雨天总是把我带到另一个处所,离这纷纷扰扰的世界很远很远。在那儿,我又可以重享欢乐的童年。”原来这里有文章的立意:一是,现实生活是“纷纷扰扰”的,得有一种比较深远的印象来超越它,才能远远地脱离它;二是,引起童年的回忆,和纷扰的心情不同,是欢乐的回味,充满了诗意。

《下雨天,真好》:用雨珠子串起来的"好"

文章所写的童年片片断断的回忆,其间没有任何联系,会不会杂乱无章呢?有可能的。因此,作者采取了两个办法,第一,所写都是跟雨有关的;第二,因为下雨,才有了不同于平时的欢乐。要注意,“用雨珠子串起来”这个比喻,在结构上起了贯穿全文的作用。这一点到文章最后才可以看得清楚。

六岁下雨时,妈妈不用早起做饭,就可多睡一会儿懒觉,于是要妈妈讲故事。妈妈讲了瞎子“好坏”的故事,但妈妈宽容他,同情他的“穷”,这给孩子留下了“菩萨”的感觉。文章中,不着痕迹地用一系列的词语,如“母亲暖和的手臂弯”“热被窝”“最幸福的”“吵着”“闭着眼睛”“这瞎子好坏啊”等,营造了一种温馨的、善良的心理氛围,而孩子则自然地享受着宠爱。像菩萨一样的善良,是第一个回忆的基调。

回忆中的第二件事,就比较复杂一点了:欢乐与学业的矛盾总是隐隐存在。孩子喜欢下雨,是因为教师来得晚,可以晚一点被捉进书房,可以在阴沟里、烂泥地上任意玩水。“大人们个个疼我”,下雨天就更有了逃学的借口。为了不要被逼着认方块字,甚至一心期望有脚气病的教师在来路上摔个大跟头。这不是很不善良了吗?但是,在贪玩和自私中又有孩子气的天真。她对患脚气病的痛苦还没有体验,也想象不出学业荒废的后果。从理论上说,这就叫做“审美情感价值超越实用价值”。对这一点作者似乎有些偏爱,笔墨不厌其烦,文章后面还趁大人打牌时“丢开功课”,躲到楼上“造反”“偷吃”。

孩子的活泼天性虽然把学业的压力挤开,但是下雨的欢乐渐渐不像童年时期那么单纯了。下雨天孩子的欢乐,本来和母亲的欢乐是一致的,但是越到后来,自己的欢乐和他人的忧愁越是有对照。除了老师以外,还有一笔反衬:懒惰的四姑,抱怨下雨天“讨厌死了”“伤风老不好”。而且这样的话,还是她在写情书的时候,被作者偷偷看到的。这和作者享受下雨天一对照,就很有幽默感了。

对下雨天的第三种欢乐的感觉,就更丰富了。母亲为黄梅天到处“粘塌塌”而烦恼,而父亲则端着茶壶坐在地廊下“赏雨”。这么大的感情反差,用笔却十分精炼,都是叙述性语言,几乎没有描写和渲染。从文章开始,一直就是如此。哪怕写到雨中的花,多种多样的花,仍然是比较简练的:

院子里各种花木,经雨一淋,新绿的枝子,顽皮地张开翅膀,托着娇艳的花朵冒着微雨。父亲用旱烟管点着它们告诉我这是丁香花,那是一丈红。大理花与剑兰抢着开,木樨花散布着淡淡的幽香。墙边那株高大的玉兰花开了满树,下雨天谢得快,我得赶紧爬上去采,采了满篮子送左右邻居,玉兰树叶上的水珠都是香的,洒了我满头满身。

这么多花,本该有多少形容、多少渲染,但是,除了玉兰花连上面的水都是香的以外,其他的可真是点到为止。为什么呢?因为只有玉兰花的香气和作者外部的动作以及内心的欢乐、善良密切相关。

下雨天的第四种欢乐,又不同了。大家都欢乐,但是各有不同,这是一种复合的欢乐。从孩子这方面来说,有她的贪玩、好吃、调皮、任性、自私、善良,所有这一切都统一在“做喜事的感觉”“说不出的开心”里。在热闹的氛围中,不同的人,欢乐是不相同的。母亲的善良,对穷人的宽容,前面已经写了一笔瞎子的故事,这里又浓浓地写了一笔:在听唱鼓儿词的时候,为古人担忧,眼圈“哭得红红的”。父亲的高雅,这里也补了一笔:在这样热闹的时候,他却一个人去作他的“唐诗”去了。这里的“唐诗”是有引号的,非常含蓄地暗示,只是他自己以为是“唐诗”罢了。这一笔,有双重的结构功能:一是在这里好像是顺带一笔;二是在后面写到父亲的死,还要和诗联系在一起。那是文章很有特色的地方。

文章写雨按照一年的顺序,写过了黄梅雨,就写八九月的台风雨了。这里的欢乐更有特点,更加孩子气了。一方面是妈妈为阴雨使得稻谷发霉而忧愁,另一方面,则是孩子因为可以不读书了,整日拣霉曲,感到“这工作好好玩”“真开心”。下雨天真好,这个“好”字在这里,又做出格外特殊的味道。这个“好”,是和母亲的“忧”,和家庭的经济损失交织在一起的。孩子和母亲对雨的感受有了反差,和上面的逃学比较起来,就更加显出孩子的天真无知了。

写到这里为止,在孩子的感觉中,所有的下雨天都是好的、快乐的。如果接下去再这样写,要避免重复,难度就大了,于是作者换了一种写法。作者离开家乡到杭州念中学,这时下雨天好不好、欢乐不欢乐呢?本来是欢乐的,因为可以不上体育课,一个人撑着伞,孤独地溜到树底下,感到雨点滴在大伞上,却“思念远方的母亲”,“心里有一股凄凉寂寞之感”。这似乎没有什么欢乐可言了,但是也还是很好,好在一个人想念母亲,回忆下雨天缠着母亲,“雨给我一份靠近母亲的感觉”。这种“好”和前面的“好”比起来,一方面是凄凉的,一方面仍然是很美的。从这里可以感到,美和诗意并不一定等于欢乐,默默的痛苦也可以是富于诗意的,即所谓“凄美”。

《下雨天,真好》:用雨珠子串起来的"好"

文章的主题深化了,人也成长了,欢乐和美好的关系,开始有了区别。接下来的一段,是写父亲的死,完全谈不上欢乐,但仍然写得很美好。先写回到故乡,父亲的书斋(没有忘记贴近题目点一下“听雨楼”):

书桌上紫铜香炉里,燃起了檀香。院子里风竹萧疏,雨丝纷纷洒落在琉璃瓦上,发出丁冬之音,玻璃窗也砰砰作响。我在书橱中抽一本白香山诗,学着父亲的音调放声吟诵。父亲的音容,浮现在摇曳的豆油灯光里。

要是一般的作者,一定是会着重写父亲的死,可是这里着重写的是重回父亲的书斋,模仿父亲吟诵古诗,用这来构成一种怀念的境界,让父亲的音容浮现。这就让悲痛的成分减少,让悼念的美好情绪增强。由此而引起回忆:

记得我曾打着手电筒,穿过黑黑的长廊,给父亲温药。他提高声音吟诗,使我一路听着他的声音,不会感到冷清。可是他的病一天天沉重了。在淅沥的风雨中,他吟诗的声音愈来愈低,我终于听不见了。

父亲的死本来应该是很悲痛的,但这里的情绪只是一种淡淡的哀愁。这是因为:第一,作者故意把它放在回忆中,拉开时间的距离,普希金的诗曰“那过去了的,就成为亲切的怀恋”;第二,把回忆放在诗的吟诵里,就是死亡,也转化为诗歌吟诵之声的缓慢消逝;第三,用诗的吟诵声沟通父女之间的心灵。所有这一切笔墨都表明,作者有意把悲痛的病和死转化为诗。病和死都是不欢乐的,但是在诗的氛围中的病和死,却是美好的。只字不提死亡,是独运的匠心。文章题目“下雨天,真好”,一个层次一个层次地“好”下来,从童年无忧无虑的欢乐的美,到长大了感受到生命消逝的悲痛,都由着雨的媒介,走向把病和死诗化的美。应该说,对父亲的死,写得比童年的美更有特色。

最后一个场景,还是雨,是在西湖边,偏爱雨中沉静徘徊,想象着古代诗人咏梅的名句流连忘返。在这样的情境中,忽听得悠扬的笛声,吹笛者慢慢走来,说了一句“一生知己是梅花”。接下去是:

我也笑指湖上说:“看梅花也在等待知己呢。”

对吹笛者的称呼,不是“吹笛子的”,而是“弄笛的人”。这个“弄”字,大有古典趣味。“弄”是戏弄、把玩,用在音乐中指奏乐,也含“玩赏”之意。古典琴曲有《梅花三弄》,这里笛子与梅花之间,用一“弄”字,就颇有韵味。而且这种沉郁的古典韵味,竟使得弄笛者和我之间的关系有点朦胧,读者只能从情调上感觉到,这里似乎有恋情,但是和写父亲时只字不提死亡一样,这里也是只字不提恋情,只有“知己”两个字算是线索。当然“知己”也可能是友谊(如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但是,友情不会这样缠绵:

雨中游人稀少,静谧的湖山,都由爱雨的人管领了。衣衫渐湿,我们才同撑一把伞绕西泠印社由白堤归来。湖水湖风,寒意袭人,站在湖滨公园,彼此默然相对,“明亮阳光下的西湖,宜于高歌,而烟雨迷蒙中的西湖,宜于吹笛。”我幽幽地说。于是笛声又起,与潇潇雨声相和。

从整个气氛来看,已经不是朋友的性质了。朋友有言可以直陈,不会这样一味心领神会,脉脉含情。笛声本已“悠扬”,听者语言又是“幽幽”,没有一个“爱”字,却营造了一种爱情的氛围:静谧湖光,二人“管领”(独占),寒意袭人,衣衫渐湿全不顾。这里表面上没有提到欢乐,作者最后说,二十年前的回忆“低沉而遥远”,但正是这“低沉而遥远”,构成一种深沉的回忆。美好的湖光水色,加上美好的恋情,再加上遥远的追思,这一切交融起来,就显得加倍的美好,加倍的富于诗意了。

《下雨天,真好》:用雨珠子串起来的"好"

下雨天真好,从童年6岁好到中年(谈恋爱已经过来20年了,应该是40岁左右了吧),不同的生活经历,断断续续,本来不相连贯。但如文章开头所说,被雨珠子串在一起了。这个比喻很精致,雨珠子是大同小异的,而文章中用雨珠子串起来的事和情,却是不尽相同的。因为不同才显得多彩,因为都是和雨所牵动的人情有关,所以才息息相通,构成一个有机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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