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词曲部·结构第一·戒讽刺原文翻译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3 02:36

闲情偶寄·词曲部·结构第一·戒讽刺原文

闲情偶寄·词曲部·结构第一·戒讽刺

清·许浑

武人之刀,文士之笔,皆杀人之具也。刀能杀人,人尽知之;笔能杀人,人则未尽知也。然笔能杀人,犹有或知之者;至笔之杀人较刀之杀人,其快其凶更加百倍,则未有能知之而明言以戒世者。予请深言其故。何以知之?知之于刑人之际。杀之与剐,同是一死,而轻重别焉者。以杀止一刀,为时不久,头落而事毕矣;剐必数十百刀,为时必经数刻,死而不死,痛而复痛,求为头落事毕而不可得者,只在久与暂之分耳。然则笔之杀人,其为痛也,岂止数刻而已哉!

窃怪传奇一书,昔人以代木铎,因愚夫愚妇识字知书者少,劝使为善,诫使勿恶,其道无由,故设此种文词,借优人说法,与大众齐听,谓善由如此收场,不善者如此结果,使人知所趋避,是药人寿世之方,救苦弭灾之具出。后世刻薄之流,以此意倒行逆施,借此文报仇泄怨。心之所喜者,处以生旦之位;意之所怒者,变以净丑之形,且举千百年未闻之丑行,幻设而加于一人之身,使梨园习而传之,几为定案,虽有孝子慈孙,不能改也。噫,岂千古文章,止为杀人而设?一生诵读,徒备行凶造孽之需乎?

苍颉造字而鬼夜哭,造物之心,未必非逆料至此也。凡作传奇者,先要涤去此种肺肠,务存忠厚之心,勿为残毒之事。以之报恩则可,以之报怨则不可;以之劝善惩恶则可,以之欺善作恶则不可。

人谓《琵琶》一书,为讥王四而设。因其不孝于亲,故加以入赘豪门,致亲饿死之事。何以知之?因“琵琶”二字,有四“王”字冒于其上,则其寓意可知也。噫,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

凡作伟世之文者,必先有可以传世之心,而后鬼神效灵,予以生花之笔,撰为倒峡之词,使人人赞美,百世流芳。传非文字之传,一念之正气使传也。《五经》《四书》《左》《国》《史》《汉》诸书,与大地山河同其不朽,试问当年作者有一不肖之人、轻薄之子厕于其间乎?但观《琵琶》得传至今,则高则诚之为人,必有善行可予,是以天寿其名,使不与身俱没,岂残忍刻薄之徒哉!即使当日与王四有隙,故以不孝加之,然则彼与蔡邕未必有隙,何以有隙之人,止暗寓其姓,不明叱其名,而以未必有隙之人,反蒙李代桃僵之实乎?此显而易见之事,从无一人辩之。创为是说者,其不学无术可知矣。

予向梓传奇,尝埒誓词于首,其略云:加生旦以美名,原非市恩于有托;抹净丑以花而,亦属调笑于无心;凡以点缀词场,使不岑寂而已。但虑七情以内,无境不生,六命之中,何所不有。幻设一事,即有一事之偶同;乔命一名,即有一名之巧合。焉知不以无基之楼阁,认为有样之葫芦?是用沥血鸣神,剖心告世:倘有一毫所指,甘为三世之暗,即漏显诛,难逋阴罚。

此种血忱,业已沁入梨枣,印政寰中久矣。而好事之家,犹有不尽相谅者,每观一剧,必问所指何人。噫,如其尽有所指,则誓词之设,已经二十余年,上帝有赫,实式临之,胡不降之以罚?兹以身后之事,且置勿论,论其现在者:年将六十,即旦夕就木,不为夭矣。向忧伯道之忧,今且五其男,二其女,孕而未诞、诞而待孕者,尚不一其人,虽尽属景升豚犬,然得此以慰桑榆,不忧穷民之无告矣。年虽迈而筋力未衰,涉水登山,少年场往往追予弗及;貌虽癯而精血未耗,寻花觅柳,儿女事犹然自觉情长。所患在贫,贫也,非病也;所少在贵,贵岂人人可幸致乎?是造物之悯予,亦云至矣。非悯其才,非悯其德,悯其方寸之无他也。生平所著之书,虽无裨于人心世道,若止论等身,几与曹交食粟之躯等其高下。使其间稍伏机心,略藏匕首,造物且诛子夺之不暇,肯容自作孽者老而不死,犹得徉狂自肆于笔墨之林哉?

吾于发端之始,即以讽刺戒人,且若嚣嚣自鸣得意者,非敢故作夜郎,窃恐词人不究立言初意,谬信“琵琶王四”之说,因谬成真。谁无恩怨?谁乏牢骚?悉以填词泄愤,是此一书者,非阐明词学之书,乃教人行险播恶之书也。上帝讨无礼,予其首诛乎?现身说法,盖为此耳。

闲情偶寄·词曲部·结构第一·戒讽刺原文翻译

闲情偶寄·词曲部·结构第一·戒讽刺译文

武士的刀,文人的笔,都是杀人的工具。刀能杀人,人们都知道;笔能杀人,人们就不是全都知道了。然而笔能杀人,或许还有人知道这一点;至于用笔杀人比用刀杀人,快和凶狠更是强上百倍,这就没有人知道并把它明白说出来告诫世人了。请让我详说其中的缘故。这是如何知道的呢?从处决犯人的场面可以得知。杀与剐,同样是一死,却有轻重的分别。因为杀人只要一刀,时间很短,头落地就完事了;剐一定要几十上百刀,必须经过很长的时间,犯人想死又死不了,痛了又再痛,想求死却不可能,这就只在时间长与短的分别了。然而用笔杀人,那种痛苦,又怎能只是几刻钟的事呢?

我私下奇怪传奇一类的书,前人把它当作劝世的木鱼一样来宣传教化,想必是因为一般的男女识字读书的不多,要劝说他们做好事,告诫他们不要做坏事,没有别的好办法,因此创作了这类传奇,借助演戏的人的说唱,让大家都听,告诉他们好人是这样的结局,坏人是那样的下场,让人们知道该追求什么、回避什么,这可说是治人救世的药方、救苦消灾的工具。后世一些刻薄的人,歪曲此意,倒行逆施,借这传奇的创作来报仇泄恨。自己心里喜欢的人,就把他们刻画成生、旦的角色;心里愤恨的人,就把他们变成净、丑的形象,而且举出千百年来闻所未闻的丑恶行径,虚构以后强加在一个人的身上,让戏班子去排练演出,并传播开去,使他的形象几乎成为定案,即使这个人有孝子贤孙,也不能改变这种形象。唉!难道千古文章,只是为了杀人而写的吗?一辈子诵读的书,只是为了满足行凶造孽的需要吗?

苍颉创造汉字的时候,连鬼神都在夜晚哭泣,造物主的心里未必当初就没有预料到这种文字杀人的情况啊!凡创作传奇的人,先要洗去这种心肠,务必存有忠厚的心,不要做残忍狠毒的事。用它来报恩是可以的,用它来报怨却是不可以的;用它来劝善惩恶是可以的,用它来欺善作恶却是不可以的。

有人说《琵琶记》这是为了讽刺王四而创作的,因为他对父母不孝,所以增加了他入赘富贵人家,导致父母饿死的情节。如何知道这点呢?因为“琵琶”两字有四个“王”字顶在两字上,它的寓意就可想而知了。唉,这不是正人君子该说的话,而是乡间野人的无稽之谈。

凡是创作传世之作的人,一定先要有可以传世的思想,然后才会有鬼神显灵,赐予他生花妙笔,撰写出翻江倒峡的文字,使人人赞美,百世流芳。作品的流传并不是文字的流传,而是一腔正气让它流传。《五经》《四书》《左传》《国语》《史记》《汉书》等书,与大地山河同样不朽。试问当年作者,有哪一个不贤之人、轻薄之子是置身在他们中间的呢?只要看看《琵琶记》能够流传到今天,就可知道高则诚的为人,一定有值得赞佩的善事,因此老天让他的名字永远流传,使它不与他的身体一道湮没,他怎么能是一个残忍刻薄的人呢?即使他当时跟王四有仇,所以把不孝的罪名加在王四的身上,可是他跟蔡邕未必有仇,那么为什么对跟自己有仇的人只暗含其姓,而不公开大声责骂他的名字,却让跟自己未必有仇的人反而蒙受李代桃僵的骂名呢?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这样辩解过,编造这种说法的人,其不学无术就可想而知了。

我以前编印自己的戏曲作品,曾经在扉页列出一段誓言,大致的意思是:给生角、旦角加上美名,原本不是为了做人情去施什么恩惠;给净角、丑角抹上花脸,也只是无心的调笑。这一切都是用来点缀戏场,使它不显得冷寂罢了。只是考虑到人的七情六欲,没有什么不可产生,天地六合之中,什么样的事都有。虚构一件事,现实中就有一件事跟它偶然相同;假拟一个名字,就会有一个名字跟它巧合。怎么知道有人不把我虚构的故事,认为是依照他的样子去写的呢?因此我不吝滴血,指天发誓,敞开心扉,明告世人:倘若我有一丝一毫指代他人的地方,甘愿做三世的哑巴,即使逃过阳间的责骂,也难躲过阴间的惩罚!

我的这种血誓,早已沁进我刻印的书版,在人寰中印证很久了。但是还有一些好事的人不肯完全原谅,每观一出戏,一定要问某角色指的是什么人。唉,假如作品中的角色都有所指的话,那么我的誓词已发表二十余年了,上苍有眼,随时都会显灵,为什么不降给我惩罚呢?身后的事现在暂且放下不说,只说说我的现状:我年近六十,即使马上就进棺材,也算不上夭折了。以前曾担心没有后人续接香火,现今我已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他有孕还没生的、生了又将怀孕的,还不止一个。虽说这些孩子都成不了大器,但是有了他们来慰藉我的晚年,也就不必像穷人那样担忧孤老无依了。我虽年迈,精力却没有衰退,登山涉水,年轻人往往也追不上我;我的面容虽然清瘦,精血却没有耗损,寻花问柳,对男女之欢自觉还有兴趣。我所担忧的只是贫穷,但是贫穷并不是疾病;我所欠缺的是富贵,但富贵又怎能是人人可以侥幸获得的呢?我能像现在这样,是造物主怜悯我,也可说是仁至义尽了。造物主不是怜悯我的才能和我的德行,而是怜悯我心中没什么别的杂念。我平生所著的书,虽说不上有益于世道人心,但是假若只论数量,几乎可以说叠起来就跟古代曹交高大的身躯等高了。假使我在这中间稍有一点心机,略藏一点害人之意,那么造物主要杀我罚我还来不及,怎么肯容我这个自作孽的人老而不死,还能够佯狂地舞文弄墨呢?

我在的开始,就劝世人要戒讽刺,况且絮絮不休自鸣得意,这不是故意装作夜郎自大,只是私下担心创作戏曲的人不明白我写作的初衷,误信“琵琶王四”的说法,弄假成真。谁没有恩怨?谁没有牢骚?如果都用戏曲创作来发泄怨愤,那么这一就不是阐明戏曲原理的书,而是教人干阴险事、播丑恶言的书了。上苍追究起责任来,我岂不是首当其冲吗?我能够现身说法,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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