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四灵-泊然安贫贱心夷语自秀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1 18:20

南宋中叶以后,在永嘉(今浙江温州)同时出现4个诗人:徐照,字灵晖;徐玑,字灵渊;赵师秀,字灵秀;翁卷,字灵舒。因为他们的名字中各有一个“灵”字,所以时人称他们为“永嘉四灵”(见《文献通考》)。当时江西派诗人提倡“资书以为诗”。“资”是凭借,是依赖,就是说写诗要尽可能运用古典成语;“四灵诗人”却提倡“捐书以为诗”。“捐”是抛开,是丢掉,认为写诗决不能一味迷信书本,应该“以不用事为第一格”,最好是不用或少用成语典故。江西派自称师法杜甫,“四灵诗人”却抬出晚唐诗人来对抗。准确地说,他们在艺术上是走贾岛、姚合的道路。他们是江西诗派的公然叛逆者,代表南宋后期另一种创作倾向。

在“四灵诗人”中,徐玑和赵师秀只不过做过很不得意的地方小官,徐照和翁卷一辈子都是布衣。他们对南宋中叶以后政治上的低气压似乎并没有什么反感,反而乐得清闲。正如他们自己说的:“爱闲却道无官好,住僻如嫌有客多。”(徐照《酬赠徐玑》)。“有口不须谈世事,无机唯合卧山林。”(翁卷《行药作》)他们对现实生活的态度决定了他们的创作艺术取向:“泊然安贫贱,心夷语自秀。”(赵师秀《哭徐玑》)他们置身于政治旋涡之外,寄迹于烟云泉石间。淡泊自甘,安于贫贱,以平静的心态描画山林风光,歌唱田园生活,因此他们也被称为“江湖派”诗人。

准确地说,无论是从作品数量看,还是就艺术造诣看,在大家荟萃的两宋诗坛,“四灵诗人”算不上重量级,只能算“小字辈”。钱钟书却别具慧眼,不但称许他们“有灵秀的意致”,还就“大”与“小”的关系作很风趣的比喻:“这仿佛麻雀虽然是个小鸟儿,飞得既不高,又不远,终不失为飞禽;而那些庞然昂然的鸵鸟,力气很大,也生了一对翅膀,可是绝不会腾空离地,只好让它跟善走的动物赛跑去吧。”(《宋诗选注》)

是的,“四灵诗人”的诗歌作品质朴、自然、灵动鲜活,秀丽清新,以清苦幽雅的美学情趣,不但赢得钱钟书的赞许;他们的诗歌作品也一直受到诗选家们的青睐。

永嘉四灵-泊然安贫贱心夷语自秀

还是让我们分别欣赏他们的诗作吧:

徐照,字灵晖,也字道晖,号山民。著有《芳兰轩集》。且读他的《和翁灵舒冬日书事》:

石缝敲冰水,凌寒自煮茶。

梅迟思闰月,枫远误春花。

贫喜苗新长,吟怜鬓已华。

城中寻小屋,岁晚欲移家。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日。

他从石块的缝隙间凿破坚冰,汲取清洌的甘泉,冒着刺骨的寒风在烹煮新茶。茶水还来不及煮沸,斗室里早就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抬头望望窗外,院子里的梅花还迟迟没有绽放,想起来了,今年不是闰腊月吗?那远处古枫上几片残存的红叶,还误认为是早放的春花哩!对春的渴盼,隐隐地从笔端透出!

田野里麦苗已冒出新绿,看来明年丰收有望,农民们可以少受饥饿的威胁,诗人心里当然感到高兴,马上付诸歌咏,吟哦间揽镜自照,两鬓又添白发!岁月催人,看来已是濒临人生的晚境了。

他想借此告诉灵舒,最近在城里觅得一间小屋,年底想搬过去住,欢迎你到新居做客!

不搬书,不弄典,娓娓道来,如话家常。在朴实中寓真诚,在平凡中见亲切。既是写诗歌,也是谈生活。说白了:诗歌不就是生活的宁馨儿吗?

还有一首诗,也写得清新别致:

自君之出矣,懒妆眉黛浓。

愁心如屋漏,点点不移踪。

(《自君之出矣》)

无疑,这是为思妇代言。“女为悦己者容。”从您出门之后,我再也没有心思梳妆打扮了。一天天都是愁苦不堪。这就像是从破屋顶上漏下的雨水,一点一滴都落在原处,从来没有改变!这种形象的比喻,不正好说明思妇忠贞的爱情始终不渝?

如果进一步去想,对我们也是有益的启迪:是的,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对事业的态度、对国家和民族的感情,何尝不需要这样的执着与专注?那些朝秦暮楚、见异思迁的人,读读这首小诗,也许犹如服用一帖心灵的清凉剂吧!

语言明白如话,俨如一支民歌。

徐玑,字文渊,一字致中,号灵渊,原籍晋江(今属福建),自其父时移居永嘉。历官建安主簿、龙溪丞、武当、长寿县令。工书法,著有《二薇亭集》。

且读他的诗作《新凉》:

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

黄莺也爱新凉好,飞过青山影里啼。

诗歌题目是“新凉”,顾名思义,显然是刚刚挨过漫漫炎夏的酷热煎熬,突然迎来使人意惬心怡的凉爽,这明明只是一种肤觉感受,既没有具体形态,也没有鲜明的色彩,怎么用语言文字来描画呢?

生活经验告诉人们:气温变化的契机,常常是借助于一场通宵透雨。

第二天清早,雨止天晴。漫步田间,眼前呈现出一派令人赏心悦目的全新气象——

田垄里水灌得满满的,稻子也到扬花吐穗的时候了,稻叶齐刷刷的,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昨夜一场喜雨,不但给在饥饿中挣扎的人们带来丰收的希望,不也给被酷热困扰中的人们送来神清气爽的新凉?

在这雨后清晨,田野间弥漫着淡淡的烟雾,像给大地笼罩上一张轻纱似的帷幕;空气湿漉漉的,倍觉清新。初升的朝阳从树林间穿透过来。这清晓的烟雾被压“低”下去,渐渐地淡化,慢慢地消散……

在那烈日高烧的炎夏,空间被烘烤得简直像一架巨大的蒸笼。连蝉儿也热得拼命地嘶喊:“知了,知了!”黄莺儿只好躲在密密的树荫里连大气也不敢出;你听,今天它居然送来悦耳的歌声,不正是歌唱对新凉的喜爱吗?不经意间,一道金黄色的闪电从眼前划过,那正是一只黄莺扇动矫健的翅膀飞进青山浓密的阴影里,亮开圆润的歌喉,继续欢乐地歌唱哩!

赵师秀,字紫芝,号灵秀。绍熙元年(1190)进士,曾任江东从事、高安推官。著有《清苑斋集》,并选辑唐人诗歌编成《众妙集》一卷。

永嘉四灵-泊然安贫贱心夷语自秀

让我们读读他的诗作《约客》: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诗题告诉我们是“约客”,可是被约者是谁,诗中没有说,读者当然无从知晓。不过从诗中提供的信息不难看出:夜雨相邀,这位朋友居住一定不远;深宵对弈,两人之间一定相知甚深。可以断言。与诗人过从甚密的人,决不是言而无信、心口不一的人。那么为什么“过夜半”了竟爽约而不至呢?是不是碰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不顺心事?这就使诗人在焦急的等待中夹杂着几许担心和几分忧虑。这该怎么表现这复杂的心理状态?

这首小诗看似客观平静的描述,其实,不但为我们绘就一幅梅雨之夜焦急候人的心灵画面,也给后世诗坛留下一首传诵不衰的绝唱。

再读读他的《数日》:

数日秋风欺病夫,尽吹黄叶下庭芜。

林疏放得遥山出,又被云遮一半无。

“数日”,也就是近来这几天,“病夫”,当然是诗人自指。一个“欺”字,顿时把“秋风”拟人化了。当她看到诗人这几天偶感风寒,无力打扫地面;就把庭院里树上的黄叶吹落得遍地都是,弄得芜杂不堪,你说,这不是“欺”人吗?

说她“欺”人,只不过是诗人的戏谑语罢了;实际上呢,她是在帮诗人的大忙哩!你想,在这之前,树林的枝叶密密挨挨,把诗人的望眼遮挡得严严实实;如今呢,树枝光秃秃的,树林疏疏朗朗,诗人站在门前向前方眺望,既可瞻仰远山巍峨高峙的雄姿,又可饱餐翠绿宜人的秀色,这能说不是秋风的功绩?

诗人真是个富有风趣的人,在这里,他别具机杼地驱遣一个“放”字,好像那远处山峦以前是被森林王国禁锢起来,使它与外界隔绝,今天才颁布特赦令,终于把它“放”出来了,可以和人们见面了。这一拟人化手法的妙用,顿时使疏林活起来了,远山也活起来了,一切都变得活泼泼的,富有生机和活力。

哪知,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片白云,把远山遮住了一半,又把远山变得影影绰绰的。乍一看,仿佛是白云恶作剧似的;细细一琢磨,这正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那羞羞答答的“欲抱琵琶半遮面”的情态,你不觉得更加楚楚动人吗?如果从美学角度来观察,缥缈而朦胧,清幽而淡远,这不正好是一种水墨画的意境?不正是诗评家司空图所追求的“冲淡”的诗美?这一尺幅兴波的手法,使这支小唱平添奇趣!

翁卷,字续古,也字灵舒,淳祐十年(1183)登乡荐,终身未仕。著有《苇碧轩诗集》。

先读他的《乡村四月》: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极目郊野:山冈上绿荫如盖,平原上绿草如茵。诗章着上一个“遍”字,可见处处呈现一派葱茏碧绿。“绿”已取代了春的姹紫嫣红,成为大自然的主色调。

放眼川渎:江河湖汊,山涧溪流,纵横交错,呈网状分布。经阳光一照耀,反射出银白色粼粼波光。诗人拈出一个“满”字,说明已是湖满河溢,水源充沛丰盈,不但为农桑丰收提供了充足的水利资源,在画面色彩的搭配上,“绿”与“白”交相辉映,使大自然色彩更丰富了。

在这梅雨时节,如烟似雾的霏微细雨弥漫宇宙空间,并时不时传来杜鹃的歌唱,这轻淡朦胧的画面变得有声有色,使四月江南大地不但热闹,也更加妩媚了。

——这俨然是一幅江南四月自然风景图。

乡村四月,紧张的农事活动开始了:既要采桑、浴蚕、缫丝、纺织,又要育秧、插田、撒种、锄草,一茬接一茬,一桩又一桩。“闲人少”了,大家都处在紧张忙碌中。我们仿佛看到川流不息的矫健身影,听到那紧张杂沓的脚步声声……

——这又是一幅江南四月的农村风情画。

诗章纯用白描手法,淡笔勾勒,为我们绘出一帧江南四月农村全景图。

再读读《野望》:

一天秋色冷晴湾,无数峰峦远近间。

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

诗人站在“野”外郊原上极目眺望,弥“望”的竟是漫无边际的“一天秋色”!

我们知道,“秋”像春、夏、冬一样,不过是岁序运行中一个季节罢了,既没有具体形态,更没有固定的颜色。诗人翁卷却说它有“色”,还不只是一点点,而是“一天秋色”!

这就怪了:“秋色”是什么样儿?谁见过呢?

永嘉四灵-泊然安贫贱心夷语自秀

诗人说,他在原野上“望”见了——

你看近处,那不是一湾秋水吗?这是个晴朗的秋日,所以诗人用“晴湾”来指代它。在阳光的照射下,总该有些许暖意吧?这里却冷不丁冒出一个“冷”字来,仿佛它冷冰冰的,给人以寒意森森、冷气逼人的感觉。这不明明是活画出一湾秋水的清洌吗?

再望远处,秋山起伏,连绵不断。诗人说这“无数峰峦”有“远”有“近”,有高有低,参差不齐,错落有致。秋日远山这么历历可见,还不是缘于秋色清明?

翁卷一生与政坛无缘,犹如闲云野鹤,也就有闲情逸致。“闲上山来看野水”,不也是一种生活的乐趣?哪知当他登上山顶,俯瞰那一湾水域,看到的竟然是水底矗立起一座青山!这种山水错位的大自然奇观,当然是青山在一湾清冽秋水中的倒影!

哦,我们明白了,诗人是在告诉我们:

秋色在山,则山色清明;秋色在水,则水尤清冽。“清”,就是秋光秋色的风貌与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