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风·柏舟》原文赏析-诗经《风》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4-18 00:24

邶风·柏舟原文

邶风·柏舟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遊。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诗经

《邶风·柏舟》原文赏析-诗经《风》

邶风·柏舟赏析

《诗经》中的“风”诗,主要是春秋时期中原一带的诸侯国的诗歌,大都是各地的民歌,它们的共同特征,是带有很浓郁的地方色彩和民间趣味,好像就是那一个国家的某种风俗、风气。汉代的儒生说什么“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虽然“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说得很好,但是这样去理解这些诗歌,就很迂阔,属于过度解读了。

邶,读音bèi,是一个很小的国家,但它的诗却特别好。为什么叫“邶”呢?是因为它在古城朝歌的背面。朝歌是商朝灭亡前的首都,就是武王伐纣的时候殷纣王住的地方。为什么它在朝歌北面就叫邶国呢?我们在《殷其雷》里面已经讲过,黄河流域的建筑物都要坐北朝南,以利于采光取暖,这样一来,北边就是“背”,“北”在古代就读“背”,所谓邶国,就是指“在背后的那个国”。它在春秋时代很早就被卫国吞并,在孔夫子的时代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孔夫子非常公道,“国风”中保留的《邶风》篇章最多,而且那些诗确实非常好,显然,孔夫子选诗,只看诗本身的好坏,而不去管国家的大小强弱,文学和政治就应该是两个标准嘛。我从其中选了六首来讲,现在先讲《柏舟》。

“柏舟”就是柏木造的船。造船并不是所有的木料都可以用的。华北平原没有楠木,没有香樟,最好的造船材料就是柏木。这首《柏舟》跟我们前面讲的那些诗有所不同,它的作者很可能是当时卫国的一个官员,官位还不小,从这首诗里面能看出来,他在卫国朝廷里是很有地位的,但是却碰够了钉子,因此就写了这首诗,抒发他的愤怒和不满,还有对现实的批判。

1.汎彼柏舟,亦汎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2.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3.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4.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

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5.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心之忧矣,如匪澣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这首诗的一开始,是作者下了班回来,因为受了一肚皮的气,就喊仆人为他把家中的船划出去——因为他这个官当得大,家中就有船——仆人问他往哪边开,他就说哎呀就顺水漂,就随那个大流嘛!这就是“汎彼柏舟,亦汎其流。”汎通泛,泛者,漂也;彼者,那个也;“亦汎其流”,就是说我们也像别人一样,随大流吧,漂到哪里算哪里。这头两句就已经是在发牢骚了。接下来两句就说明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心态不好:“耿耿不寐,如有隐忧。”“耿”的本义是指耳朵发烧,它的字形就是耳旁一个火嘛。古人和今人有相近的一些迷信,认为耳朵发烧是因为有人在说他,我们小时候常听大人说:“耳朵烧,有人叨。”——这个“叨”不是“叨扰”的意思,而是泛指恶意的言语。这是因为这位官员在朝廷里面不得意,夜晚想起来心里就有气,他就想:那一帮小人一定又在议论我!这样一想,耳朵一下子就烧起来了,这一烧就失眠,隐隐感到要发生什么不测,“如”在这里作“而”讲,就是还有隐忧。漂了一阵还是满心焦躁,觉得这一肚皮的气隐隐难平,喝酒都消不了愁,只好继续在水上漂起耍。他心头担忧,估计别人要整他,但是又说不清楚,有些模糊;怎么办呢?没有办法:“微我无酒,以敖以游。”微者,非也;“微我无酒”就是说不是我没有酒,也就是喝了酒还是解不了心里的忧,那就只好这么泛舟消愁。“敖”和“游”意思一样,都是出去耍。

第二章里面,他继续在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我心匪鉴,不可以茹。”“鉴”是镜子,“茹”在这里的意思是容纳、忍受。他说:我的心又不是一面镜子,镜子倒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容忍,随便什么都可以到那里去照,它都不动感情;我的心不是那样,我是有是非判断的,容不下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然后呢,他就想去找个兄弟说一下,诉诉苦,没想到刚说两句就得罪了人,那个兄弟不但不劝解他,反而冲他发怒,让他觉得这些兄弟靠不住,所以就说:“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这里的“兄弟”不一定是同胞兄弟,从前的人家族观念重,同一个姓的大家都结成兄弟,特别是在政界,古代的人非常讲究这个,你在外面时,要是你的宗族、同姓氏里有很多弟兄都在当官,你的处境就会好些。本来以为兄弟都应该同患难、共进退,但是我的这些兄弟靠不住,“不可以据”。这个“据”是“依据”“依靠”的意思。为什么靠不住呢?因为“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薄者,迫切也,忙忙慌慌也;“言”相当于我们现在说的“那个样子”,慌慌张张的那个样子,就叫“薄言”。“愬”是“诉”的古写,“往愬”,就是到他那里去诉苦。“逢”在古代读音近pèng,就是我们今天说的“碰钉子”的“碰”;“彼”就指那个发怒的兄弟。

接下来,这位官员一边愤愤不平,一边为自己打气:“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匪者,非也;转者,转动、改变也;卷者,收卷之意也;威仪,本义是容貌端庄,在这里指做人的尊严;棣棣,本是秩序井然的意思,在这里指堂堂正正;“选”在这里读xùn,通“巽”,屈服的意思。这一段是说:我的心不像石头,石头再大都可以转动,实在转不动的还可以用杆子去撬动,我的心无法转动,我不可能顺着他们那些人的意思打转转;我的心不是床上的席子,要就要,不要就卷起来,我的心卷不起来,我不会猥琐退避;我做人堂堂正正,有自己的尊严,不会去给那些小人赔笑脸!古往今来,这样的情形都差不多,讲原则的人,很正派的人,就是很难见风使舵,做不来那些低三下四的样子。人家说“你转变一下态度,很快就适应了嘛”,他就是转不过来。这一章里面的“匪石”“匪席”,和第二章里面的“匪鉴”,一连三个比喻,用得多么好哦!

在那个小小的卫国,上有昏君,下有乱臣贼子,全是一群小人,这位官员的处境太艰难了,他在朝廷里面无法诉说,回到家里也不好说,只能一个人把忧愁闷在心里,所以他在第四章里说自己“忧心悄悄”。悄者,无声也。作为一个正人君子,当然要遭那些人的忌恨,这就是“愠于群小”。“愠”就是恨、愤怒,加一个“于”字,在这里是被动语态,是被恨、被憎恶。谁在恨?那一群勾结在一起的小人。后面的两句,是天生的一副对联,每个字都对得很工整:“觏闵既多,受侮不少。”觏者,遭遇也;闵者,忧伤也;就是说我遭遇到的忧伤已经很多了,受过的侮辱已经很不少了。诗人并不是有意要在这里做对偶句,这是汉语言特性的自然呈现,后来才被后人发现,成为一种特定的修辞手法。面对这么多侮辱,遭遇这么多忧伤,任何人心头都难以平静,所以他越想越怄气,又无处发泄,只能捶胸顿足,抓起身边的东西来摔:“静言思之,寤辟有摽。”这个“静言”不是平静、安静,而是无法说出,只能闷起想;“之”是代词,指那些屈辱和忧伤;“寤”是反方向的意思,《左传》里有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说庄公“寤生”,就是他妈妈生他的时候,他是倒着出来的,不像顺产的婴儿那样先是头出来。这个“辟”本来是手掌向外拍,“寤辟”就是反起拍,他拍哪里呢?那只能是拍自己的胸口,就是气得拍胸口。这个“摽”是“抛”的古字,我们已经讲过,“有摽”就是抓起东西来摔出去。这两句诗,非常形象地刻画出这位官员气到极点的样子。气成这样,我真担心他非得癌症不可。

这样的心头难受,在最后一章表现得更加细腻而生动:“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这里的“居”和“诸”都是虚词,分别是“其乎”和“之乎”拼出来的发音,“日居月诸,胡迭而微?”是他在呼天抢地地发问:太阳哦月亮哦,你们一个两个为什么都是这么昏暗不明呀?“胡”就是“为什么”;“迭”是一个迭一个,一个跟一个;“微”是昏暗不明。这是在说什么?——国君糊涂,奸臣太多,让他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种情况下,他的感觉当然非常不好:“心之忧矣,如匪澣衣。”这是在形容那种说不出来的忧闷烦恼,好像自己穿了一件被汗水湿透的脏衣服,浑身不舒服。澣者,浣也,“匪澣衣”就是没有洗的衣服。他的这种感受,就好像一些精神上出了问题的人,一会儿觉得手上长满了疙瘩,老是去洗手;一会又觉得脚上糊满了泥巴,总要去洗脚,总之就是心里别扭,觉得哪里都不对头。这个比喻之生动传神,在我见过的文学作品中,绝对是独一无二的!这么难受,他当然就想要摆脱,心想要是能够像一只鸟那样飞走就好了。但问题是他走不脱。他冷静下来一想:我是朝廷官员,我往哪里走?卫国就是我的祖国,受到排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只能待在这里,我没法像一只鸟那样自由地飞出去。这就是“静言思之,不能奋飞”。烦恼莫名,却又无计可施。一个正直的人,遭遇这种昏聩黑暗的环境,卷进那些不明不白的纠纷旋涡里面去,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一首好诗中间,绝没有多余的东西,每一句、每个字都是它的有机结构的一部分。比如这首诗一开始写到划船,他并没有说他是下了班回到家中,但是给我们留下了想象空间:既然提到了划船,语气又是那么不耐烦,我们就可以假设,是他从朝廷里面受了气回来,这样我们就进入了它的现场,后面的诗句,理解起来就很自然了。最后这句“静言思之,不能奋飞”,我们也可以想象那个语境:他一个人在家里怄气的时候,他养在笼子里、挂在屋檐下的一只鸟突然叫了起来,顿时让他浮想联翩:我要像那只鸟一样有翅膀就好了……我们要深入理解一首诗,需要反复多看几次,运用我们的知识和生活经验去联想、去感受,把每一个部分组装起来,就是一个现场,就是一个故事,里面的人物也就变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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