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移山》:大蚂蚁移山精神的颂歌和反讽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3 09:39

《愚公移山》是一篇寓言,既不是历史,也不是对地壳变动的描述,其中的山脉位置的变迁,都是想象。虽然是虚构、想象,但并不是随意的,而是有一定的分寸。故事的可信性,可以用太行、王屋两座山的现今位置印证,正如《夸父逐日》的邓林,要以河南湖北交界之处大别山中的“邓林”来印证一样。《愚公移山》的故事不过是对这两座山为什么在这个位置上的一种解释,作者没有把这两座山搬到任何别的地方去的自由。

《愚公移山》:大蚂蚁移山精神的颂歌和反讽

以无限的人力胜过有限的山,这是一种强烈的情感,但在实践中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个漏洞,作者在文章的最后用了一个幻想的办法把它堵住了。在与智叟辩论时,从理论上说,愚公有相当有力的论据,就是他的劳动力(“子子孙孙”)是“无穷匮”的,而两座山的体积,却是有限的(“山不加增”),以无限胜过有限,只是个时间问题。河曲智叟似乎是理屈词穷,弄到“亡以应”的程度。但这只是在口头辩论上的一时急智,与其说是愚公的理论胜利,不如说是智叟一时的语塞。因而作者并没有把愚公的这套理论付诸实践,以愚公儿孙辈移山的实践来证明其正确。故事到了最后,愚公并没有把山移走,这说明作者意识到愚公的移山壮志,在实践上是行不通的。他的胜利,不是实践,而是精神。作者让操蛇之神害怕了(“惧其不已”),报告了天帝,天帝被愚公的诚心所感动(“帝感其诚”),命令两个大力士把山搬走了。这说明,故事的主旨并不在于移山的实践,而在于移山的顽强意志。

既然是神话,超越现实的想象,为什么不让愚公用实践来证明自己呢?这就让我们感觉到,即使是幻想,作者还是感到不能太自由,还是要受现实一定程度的限制。

首先,对于愚公想要移山的质疑,河曲智叟提出的问题,和愚公妻子提出的是一样的。妻子的话是:

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

《愚公移山》:大蚂蚁移山精神的颂歌和反讽

河曲智叟的话是:

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

人力之渺小和自然之宏大不成比例,质疑愚公的行为并不是没有道理。愚公并没有切实回答这个严峻的问题。对于他妻子提出的把山往哪儿放的问题,也没有认真思考,就听从了七嘴八舌的议论(“杂曰”),说是把它丢到渤海里去,就匆匆忙忙地动工了。这是不是有可行性呢?是不是可持续发展呢?愚公没有考虑。

其次,只凭手工业式的工具(担、箕畚)能够把山移走吗?这个问题,甚至没有人提出。

再次,自愿参加的人数是有限的,只有自己的子孙和极少数的志愿者(邻居的孩子)。这就说明了劳动力并不是如愚公和智叟辩论时所说的那样:“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不是无穷的,而是有限的。而且这样的组织形式,子子孙孙看不到有任何经济效益的可能,能够无限持久吗?

正是因为这样的现实,作者最后也只能让神力把山移走。从这个意义上说,愚公和智叟的辩论,只是在口舌上愚公战胜智叟,实践却证明愚公并没有把山移走,而是一种超越自然的力量移走了大山。实践的结果,不是证明愚公失败了吗?那么情节的发展,是不是对愚公的讽刺呢?不是。移走大山的是一个名叫“夸娥氏”的家族。据李子伟《夸蛾氏——“蚂蚁神”》考证,通行本“夸蛾氏”都作“夸娥氏”,属于无本改字,《列子·汤问》原文是“夸蛾氏”。“蛾”与“娥”音义俱不相通,“夸”者,大也。“蛾”者,蚁也,“夸蛾”即大蚂蚁。《愚公移山》的寓意乃是对大蚂蚁搬山精神的颂歌。

还有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既然是歌颂愚公矢志不移的伟大精神,批判智叟的鼠目寸光,为什么把“正面人物”叫做“愚公”,把“反面人物”叫做“智叟”?想要彻底理解本文就不能不从语言上分析两个关键词:愚公、智叟。愚公不但面对大自然坚持不懈地搏斗,而且在世俗之见面前也不动摇的顽强意志,充满了诗意,这和我国的谚语“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以及马克思所说的“只有不畏艰险的人,才有可能登上光辉的顶点”,是异曲同工的。从坚信人的精神力量这一点上讲,愚公是很有智慧的,可以称得上“智”。叫他“愚”似为贬义,但又称“公”,又为褒义,歌颂与反讽的对立统一。与愚公相对比,“智叟”是鼠目寸光的,应该叫做“愚叟”,然而却叫他“智叟”,“智”为褒义,“叟”却无褒义,隐含贬义,“智叟”也是反讽与歌颂的对立统一。从这里可以看出,作者给自己作品中的人物取名字的时候,就包含着对世俗观念的讽喻。

在强调人的意志的决定作用上,《愚公移山》和《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属于同一个母题。但《愚公移山》是寓言,而《精卫填海》《夸父逐日》是神话,二者虽同为虚构的想象,但寓言系个人创造,而神话为民族集体的想象。神话比寓言情节的幻想成分更为自由。《精卫填海》《夸父逐日》情节的因果关系,每每有一点幼稚。如《精卫填海》:

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

这好像有一点孩子气:一,自己溺死了,全怪东海;二,为了报仇,就要把东海填满;三,填的方法,竟是以鸟喙衔木石。这完全是没有希望的。但是,故事还是流传千载,这是因为神话的简单情节中常常隐藏着民族的精神密码。在许多神话中,我们不难看到,大海和太阳,甚至大自然,并不像今天这样充满了诗意,人类对它们也很少有什么感恩之情,相反,大自然对人是比较严酷的,开天辟地的丰功伟绩和天塌地陷的灾难互相交替。

炎帝少女的故事,和大禹治水一样,包含着初民对于横暴洪水的怨恨。而夸父逐日,是与太阳的斗争。为什么要与太阳竞走?也许在原始社会,人们对太阳带来的炎热和干旱无可奈何。夸父悲剧的原因只有一个字:“渴”。拼命找水,还没有找到,就渴死了。这可能是反映对干旱斗争的失败,但实践中的挫败并没有使人们绝望,相反,理想却开出了芬芳的花朵,夸父的手杖变成了桃林,用桃子解渴自然比水更美妙。

《愚公移山》:大蚂蚁移山精神的颂歌和反讽

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神话中的人物所遇到的困境,都不是个人的,而是与整个人类生存紧密相关的,如水和太阳给人类带来的灾难。第二,人类与之斗争,往往是失败的,但是并没有认输,相反总是以曲折的方式,显示其征服自然的理想。所以马克思说:“人类借助神话在幻想中征服自然。”

同时,不同民族的神话,又蕴藏了不同民族的精神密码。拿炎帝少女填海的故事和《圣经》中的洪水故事相比,就可以看出希伯来人在灾难中,以诺亚方舟来表示对主宰人类命运的上帝(全能全智的神)的期待。而在我们民族的神话中,对付洪水的是人,他们并没有超人的力量,也不指望超人的神来救助。至于和太阳的关系,夸父的故事和希腊代达罗斯的故事也不一样:导致希腊人失败的原因是,他们亲近太阳的热情和太阳温度之间的矛盾,越是亲近,翅膀就越是容易熔化。而夸父对太阳是一点亲近之感都没有的。而后羿射九日,仅余一日,则是与之坚决斗争的。至于民间谚语中的“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和《二郎担山赶太阳》的民间故事,也都是对和大自然搏斗精神的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