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夷《代悲白头翁》岁月岂止无敌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1 22:20

岁月岂止无敌

西人总是要大套潇洒得多,他们对岁月的态度是kill time,好像时间是自己手中一只可供解剖的南瓜,要多久烹宰全看自己的意愿,不劳他人指手画脚。而中国人似乎要谦虚得多,所谓半日便要偷得,闲可不是捡便宜,没有成本的,必须下点力气,用点功夫去偷,方可得到。其实时间是个虚无的东西,岁月也只有累积起来才能产生效果,一两个时辰经常被人用来浪费扼杀,其原因在于它的“杀人”功夫不够。公元369年,大司马桓温统帅五万人马第三次北伐,途经离别三十七年的旧地金城,见自己以前种的柳均已达十围,忍不住攀执柳条,感慨万千,热泪纵横,脱口而出“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这等千古妙句。本来桓温在我眼中只是杀人匹夫而已,经《世说新语》一宣传,他凭藉这不凡的感慨,千古之下知音多多,可谓歪打正着。

《代悲白头翁》一诗正是承了中国感慨韶光易逝的古传统而来,无论是《诗经》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追怀,还是孔夫子“逝者如斯夫”的浩叹,都可以作为刘希夷这首诗所蕴含的哲理和渲染的情绪的祖本。如果说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是慷慨悲吟,愤懑而歌,近乎叫嚣的话,那么《代悲白头翁》便是在情致绵密、内心哀惋、低声请求里,唱诉人生的虚幻,自我珍摄当是题中应有之义,就是对待他人何尝不应有同情之理解?人花相较,存世时间,好似人胜过花一筹,花草一岁一枯荣,示人以弱,却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岂非超迈人类而胜出几许?设若返观桓温的“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我们是否更应有对自己的悲悯以及对自然伟力的敬重?

韶光易逝是谁都能感受到的,你说的白驹过隙,只不过是村野匹夫的“又得一天”罢了,所以这样的悲叹是人人都想来两句的,因为它的观察门槛实在太低。正因如此,诗人吟咏这方面的诗作可谓浩如烟海,要脱颖而出,实非易事。大路货题材,要做出人人眼中都有,而人人笔下皆无,说说倒无妨,拿出像样的干货,非高手莫办。所以当刘希夷做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妙句后,起了歹心的竟然不是别人,而是他的舅父—另一个联句高手宋之问,刘不允,宋计将安出?杀而取句(《唐才子传》)。钱钟书先生说吃了蛋,不必管母鸡是何面目。这不符合我们的一贯传统,我们的传统是,吃了蛋,如果好吃的话,不仅想见母鸡,而且还想把母鸡神化起来,让大家都有去参观的欲望。于是我们不仅有《唐才子传》这类近乎演义的搞法,也有关于“宋诗纪事”“清诗纪事”“词林纪事”一类介乎是与不是的两可读物,真是让我们在解诗结时,有了做福尔摩斯老侦探了然案局的兴奋。

如果宋之问对待刘希夷这首诗的搞法是图穷匕现,那么他的异代知己便用暗镖袭得。暗施法术得手的均非等闲之人,张若虚袭意——“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春江花月夜》),紧接着的诗人贾曾直接贪污——“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才调集》选录《有所思》),曹雪芹仿句——“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红楼梦》黛玉《葬花吟》)。可见好东西是人人得而学习之,但明着学早已没劲,纷纷高明偷着学。

刘希夷(651—?),《全唐诗》存刘希夷一卷,共三十五首。量并不多,除了这首《代悲白头翁》外,其他诗作和刘希夷在彼时的名声一样,藉藉无名,并不彰显。以一首诗来名垂永久,在唐代并不少见,但像他这样用集歌行、乐府、六朝宫体味道于一炉的诗作来名世者,并无第二人。

《代悲白头翁》前半段写正当年女性之美好,后半段则状老者之凄凉,让人悲叹岁月不居,任何人无此伟力将它羁勒得住。这既是人之所以为人大限之所在,也是人从肉体上无可追挽的伤逝。与《代悲白头翁》相关的佚闻,几乎就是刘希夷自身佚闻的总和,反过来证明此诗对刘希夷的身后名起了很大的作用。关于这首诗佚事的最大“犯罪嫌疑人”或许就是其舅宋之问(宋是否其舅现在也较可疑),刘肃的《大唐新语》、韦绚的《宾客嘉话录》、辛文房的《唐才子传》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但能坐实的概率不大。就像今天河南汝州的夷园说是刘希夷的墓,其实这只不过是个新古董而已,成全的只是后人的旅游利益。

刘希夷《代悲白头翁》岁月岂止无敌

刘希夷《代悲白头翁》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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