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州忧黎庶,词气浩纵横-元结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2 03:51

元结,字次山,号漫叟,河南鲁山(今河南省鲁山县人)。天宝十二年(753)考中进士,诗人这时候已35岁,早过而立之年。他满以为既然从布衣跨进了仕途的门槛,从此可以施展才华,对政治前景也就怀着较高的期望。怎奈唐玄宗李隆基只顾荒淫享乐,朝政腐败,还不到2年时间,安史之乱爆发。社会秩序闹腾得像一锅煮沸了的粥。连皇帝李隆基也只顾携带爱妃和一帮人往四川逃难,人们连生命都难以自保,还谈得上什么青云之路呢?

到乾元二年(759),经苏源明推荐,才被肃宗召入长安。他上《时议》三篇,陈述兵势,深受肃宗赏识。于是被任命为监察御史。这时候,史思明叛军攻陷河阳,元结调集宛叶军屯驻泌阳,抗击叛军,保全了15座城池,立下了赫赫功勋。肃宗大加赞许,于是又升任他为山南东道节度参谋,参与节度幕府军事谋划。在元结面前总算铺开了一条坦荡的仕途。他曾多次上书,指责朝廷官员的腐败,陈述民生疾苦,提出“救世劝俗”的政治主张,努力改革时弊。哪知,政治风云变幻莫测:“壬寅[肃宗宝应元年(762)]中,漫叟得免职事,漫家樊上(今湖北省武昌县),修耕钓以自资。”(《漫歌八曲》小序)曾一度被解除官职,寄迹渔樵,躬耕自给。这不但使他体会到劳动者的艰辛,也密切了与下层人民的感情。

到代宗广德元年(763),元结被任命为道州(州治在今湖南道县)刺史。第二年五月到达任所。疮痍未复,百废待兴。广西境内的少数民族“西原蛮”又发动叛乱,占领道州长达一个多月。像这样兵连祸结,老百姓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弄得生灵涂炭,村落丘墟。原来道州有4万多户,由于在战乱中流离失所,这时候不满4000户,还不到1/10。接踵而至的灾难,把老百姓推向死亡的边缘,朝廷还要征收赋税,这无异于雪上加霜。元结刚到任,上级衙门下达催征赋税的文书又多又急,简直如雪片般飞来。元结写了一首《舂陵行》,诗前附上序言:

……到官未五十日,承诸使征求符牒二百余封,皆曰:“失其限者,罪至贬削。”呜呼,若悉应命,则州县破乱,刺史欲焉逃罪;若不应命,又即获罪戾,必不免也……

也就是说,如果误了期限,不但要摘掉你的乌纱帽,还要受到贬斥流放的惩罚;如果按照上级规定去做呢,必然会导致州县破败混乱,盗贼蜂起,老百姓家破人亡……

一上任就陷入两难选择的尴尬,该何去何从?

道州忧黎庶,词气浩纵横-元结

元结思考再三,在序言中还是表明了自己的坚决态度:

吾将守官,静以安人。待罪而已……

我将要恪尽职守,为老百姓营舍、给田、免除徭役,使老百姓能得到休养生息;就等待着上级来处罚吧。

对两者利害的取舍,元结决不是出于一时情感的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权衡之后作出的抉择!我们只要读读《舂陵行》诗就会明白的:

供给岂不忧?征敛又可悲。

州小经乱亡,遗人实困疲。

大乡无十家,大族命单羸。

朝餐是草根,暮食仍木皮。

出言气欲绝,意速行步迟。

追呼尚不忍,况乃鞭扑之……

这哪里是征敛者的口吻,分明是宅心仁厚的长者对弱势群体的怜悯与同情。

为了警示同僚和属下,元结还写了一首《贼退示官吏》,在诗前序言中,他介绍了写作背景,意思是:

在这前一年,“西原蛮”攻陷了道州,烧杀抢掠,洗劫一空;第二年,也就是元结到任那年,“西原蛮”只是进犯了相邻的州郡——永州和邵州,并没有进犯道州。元结说:“岂力能制敌欤?盖蒙其伤怜而已。”意思是:并不是自己有能力抵御敌寇,只不过承蒙他同情和怜悯道州人民的贫困罢了。元结强调说,西原蛮都有同情心,我们作为地方官,难道还有什么理由忍心对他们横征暴敛呢?

诗歌中还写了这些话:

今来典斯郡,山夷又纷然。

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

是以陷邻境,此城独见全。

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

站在人民的角度,看“西原蛮”造反,当然是受饥寒所迫而被逼上梁山;可是,作为正统封建史学家却持这样的潜规则:“窃国者侯,窃钩者诛。”说白了,就是“抢得天下的便是王,抢不到天下的便是贼”。元结作为一位有良知的诗人,对贫苦人民的遭际可以深表同情;可是,作为一个封建官吏,为了维护当代的封建统治,必然会受封建正统史学观的影响,骂“西原蛮”是“贼”。元结在诗里说:“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意思是:我们这些奉王命来管理地方的官员们,如果对老百姓横征暴敛,难道不是连“贼”都不如吗?在历代稗官野史中,我们常常听到那些有正义感的文人骂“官匪一家”;在这里,元结却骂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却贪婪成性的大人老爷们是“官不如贼”,真是骂得痛快!

从元结在诗章最后的表态中,可以看出他作出的抉择始终不渝:

今被征敛者,迫之如火煎。

谁能绝人命,以作时世贤?

思欲委符节,引竿自刺船。

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

是啊,那些被征敛的百姓们,还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里?我们怎么可以断绝老百姓的生路,去做那残民以逞、取悦上司的所谓“贤臣”呢?还是丢掉官印,归隐江湖吧。看来,在元结的心目中,老百姓的利益是第一位的,纵然丢掉乌纱帽,也无怨无悔!

大诗人杜甫对元结关心民生疾苦的精神推崇备至。他曾写过一首《同元使君舂陵行》,在诗前序言中有这样的话:

今盗贼未息,知民疾苦,得结辈十数公,落落然参错天下,为邦伯,万物吐气,天下少安可得矣……

在这社会动乱,盗贼蜂起的日子里,如果有像元结那样关心民生疾苦的十几个人做地方长官,那么,经济复兴,社会安定就指日可待了。

道州忧黎庶,词气浩纵横-元结

杜甫是这样评价元结《舂陵行》和《贼退示官吏》这两首诗的:

观乎《舂陵》作,欻见俊哲情。

复览《贼退》篇,结也实国桢……

道州忧黎庶,词气浩纵横。

两章对秋月,一字偕华星。

看看《舂陵行》吧,关心民生疾苦,不顾个人安危,真的是贤哲肝胆,再看看《贼退示官吏》诗,同情贫苦人民遭际,不但身体力行,还要告诫同僚,堪称国家栋梁之材。元结在这两首诗中心忧黎庶的浩然正气,如皓皓秋月,似灿灿华星。光芒照耀。千古不灭!

杜甫和元结是同时代诗人,年岁稍长于元结。他之所以对元结推崇,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缘于元结与劳苦人民血肉相连的真情实感。

那还是肃宗乾元元年(758),这时候,元结还是布衣,带着家人住在瀼溪(今江西省九江附近瑞昌县南),与当地邻里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后来他再到瀼溪的时候,却是在山南东道节度使幕府中任军官。因为社会身份不同,与邻里关系自然会产生些许变化。乡邻们再也不敢那么亲昵地接近他了。元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当即写了一首诗表明心态:

往年在瀼滨,瀼人皆忘情。

今来游瀼乡,瀼人见我惊。

我心与瀼人,岂有辱与荣?

瀼人异其心,应为我冠缨。

昔贤恶如此,所以辞公卿。

贫穷老乡里,自休还力耕。

况曾经逆乱,日厌闻战争。

尤爱一溪水,而能存让名。

终当来其滨,饮啄全此生。

(《喻瀼溪乡旧游》)

“昨天”是“今天”的一面镜子,一对照,准能找出症结所在:“往年”,我住在瀼溪的时候,乡邻们跟我亲如一家,忘记你我;“今天”我再到瀼溪,乡邻们却心生疑惧,对我生分了,关系疏远了。反思造成这种情感距离的原因:从我内心来说,哪里有什么荣辱贵贱的区别?瀼溪人所以产生不同心理,无疑是因为我有一身官场的穿戴。历史的经验值得借鉴,古圣先贤为了不愿出现这种情况,他们不惜辞掉朝廷大官,淡泊自甘,躬耕自给。何况经过战乱之后,人们特别厌恶战争;而瀼溪以“瀼”作为溪名,“瀼”与“让”同音,谦恭俭让是和平的征兆。我真想来到这里,与瀼溪乡邻们同饮一溪水,同甘共苦,终老此生。

元结与劳动群建立起鱼水深情,处处关心底层人民的痛苦,如这首《贫妇词》:

谁知苦贫夫,家有愁怨妻。

请君听其词,能不为酸凄!

所怜抱中儿,不如山下麑。

空念庭前地,化为吏人蹊。

出门望山泽,回头心复迷。

何时见府主,引跪向之啼。

这位“苦贫夫”的妻子为什么又“愁”又“怨”?还是请你听听她的诉说吧:

道州忧黎庶,词气浩纵横-元结

她自个儿在哀怜怀抱中的婴儿还不如一头山下的幼鹿哩!因为那小鹿还可以得到母鹿的喂养和爱抚;自己呢,却不能给孩子更多的母爱。还不是因为那些逼租逼税的官差,前面的还没有走,后面的又跟上来了。这样频繁进出,简直把庭院里那块小地方变成他们的小路了,逼得她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哪里还有心思来照顾自己的孩子呢?

这时候,只见她走出门来,一会儿望望山脚下,一会儿望望河水边,大概是想寻找借贷的门路吧。可是,当她在脑海里搜索一遍之后,回过头来心里更迷茫惶惑了:那富有一点的人家吧,借的次数多了,谁不是冷冰冰的白眼相对?亲友呢,也是像她家一样穷得叮当响,教她又怎么开口呢?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在这里,读者也仿佛看见她那茫然无措的眼神。

不用夸张,不事渲染,只是用白描手法,就把这位贫妇走投无路、求助无门的形象描画得活灵活现!

元结姑置勿论是一位有良知的诗人,还是作为一个封建官吏,能这样关心底层人民的疾苦,怎么不使杜甫由衷钦佩呢?因为杜甫本来就是一个自己的茅屋破了还要想到天下寒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