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千古,横制颓波-陈子昂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2 03:35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登幽州台歌》)

语言质朴,内蕴深沉,意境苍凉,大气磅礴。陈子昂登幽州台的一曲悲歌,一扫初唐诗坛的靡靡之音,被誉为传诵不衰的千古绝唱。

陈子昂,字伯玉,出身四川射洪县武东山一个大户之家。

陈子昂21岁的时候,到京城求取功名,为了得到名人的宣扬与推荐,他以平日里写的诗章晋谒王适。王适大加赞赏,还对人说,这个年轻人将来必定成为一代文坛宗师。王适当时任京兆府司功参军,官职虽然不大,却是一位名气很大的资深评论家。有王适慧眼识才和热忱推介,陈子昂顿时声名鹊起,转眼间,从一个异乡来客变成了京城小有名气的诗人。

按照当时的选才机制,进士考试是进入仕途的铁门槛,可是先要经过预考筛选才能获得参加进士考试的资格。参加考试的年轻人绝大多数门第高贵,要么是朝廷要员的子女,要么是豪门朱户的姻亲,谁没有一定的政治背景?凭陈子昂的才华固然可以稳操胜券,可是他不过是一个小有诗名的外乡人,在朝廷里又没有过硬的政治关系,就因为这样,硬是被贪婪的主考官毫无理由地取消了考试资格。这无疑堵塞了仕进之路,对陈子昂当然要算致命的一击!

卓立千古,横制颓波-陈子昂

如何挽回这既成的败局?陈子昂茫然了……

一天,他在长安街头漫无目的地散步,忽然发现市场的一角有位老人出卖一张古琴。他灵机一动:为什么不可以借此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于是,《独异记》中记载了这么一则颇富传奇色彩的故事:

那位卖琴的老人自称:东汉末年,大文学家、书法家蔡邕亡命江湖的时候,在熊熊烈火中抢救出一截梧桐木,精心制作成这把七弦琴,到现在已经有500多年了。音色响亮,是难得的稀世珍品。按照它的价值,要卖一万两银子。试想,一把火烧过的旧琴,居然漫天要价,难道这不是中国版的《天方夜谭》?除了“傻子”,谁还愿意问津呢?

陈子昂却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这种一掷万金的气势,简直把围观的人惊呆了。当场就有好事者向他提出请求:“这么毫不吝惜重金购买古琴,你一定是位有旷代奇才的琴师吧,能不能当场演奏一曲?能欣赏到古琴的不同凡响和您高超的演奏技艺,我们不也可以一饱耳福吗?”陈子昂当即慨然应允,并说:“大家既有这样的雅兴,如果承蒙厚爱,明天上午请到宣阳里一聚,我当设宴恭候,为大家抚琴助兴!”

第二天,人们潮水般涌向宣阳里,既有达官显贵,也有文人墨客,更不乏雅士名流……简直把整个大厅挤得满满当当。

正当大家边饮酒,边议论的时候,陈子昂翩然出场。他径直走到大厅中央,声情激昂地对大家说:我是四川陈子昂,自幼苦读诗书,写了诗文百卷,怎奈无人赏识;弹琴只不过是乐工们的事罢了,怎么值得我去动心?语犹未了,只听“砰”然一声,这把昂贵的古琴被摔得粉碎!顿时,大家被惊得目瞪口呆。还没等人们缓过神来,他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卷卷诗文分送给大家,还诚恳地说:“请诸位方家不吝指教!”

众人接到诗文后,当即朗读起来,有的人啧啧称赞,有的人摇头晃脑,只觉得字字珠玑、云霞满纸,人人读得爱不释手……

于是,陈子昂诗名大噪。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朝廷。新即位的睿宗李旦听到这样的传奇故事,马上召见了他,并为他组织专场考试。李旦果然很欣赏他的才华,当场就钦定为进士。陈子昂终于如愿以偿。

公元684年,也就是陈子昂刚中进士那年,高宗李治在东都洛阳病逝。李旦虽然登上了天子宝座,只不过是戴上了空头皇帝冠冕,实权却掌握在武则天手里。她诏令驻东都的军队和文武百官护送高宗灵柩回长安安葬。对这件事大家议论纷纷,可是为了讨武后的欢心,很多人都随声附和,纵然有反对意见也噤口不言,又有谁敢大胆进谏披武后逆鳞呢?这时候,陈子昂虽考中了进士,还没有经过吏部考核,并没有授予官职。他却向武后递上《谏灵驾入京书》,提出强烈的反对意见。作为一介布衣,竟敢公然反对武后的举措,朝廷上下谁不为他捏一把汗?

武则天细心地阅读谏书,有理有据,分析深透,那犀利的言辞、卓越的政见,显露出横溢的文采才华。武则天不禁高声赞叹:“真是难得的奇才!”于是,在金华殿亲自接见他,并当即授予“麟台正字”的官职。职位仅相当于秘书省校书郎,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可是武后亲自授官,这还不算是一种特别恩宠与破格殊荣?陈子昂也就顺顺当当地步入了仕途。

在之后两年多时间里,武则天接连三次接见他。陈子昂怀着满腔报国热情,先后进献了《谏政理书》《上军国利害事三条》,满以为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他写过一首《答洛阳主人》诗,不难窥见他此时的心态:

方谒明天子,清宴奉良筹。

再取连城璧,三陟平津侯。

谒见了贤明的君主,可以进献治国安邦的良策,将来一定可以像完璧归赵的蔺相如那样建立功勋,像平津侯公孙弘那样封侯拜相;他十分乐观地对自己的政治前景怀着很高的期望值。

公元690年9月,武则天废掉了睿宗李旦亲自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改国号为“周”,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为了提升女皇尊贵的价值,戴上更炫目的光环,于公元693年,又加封尊号为“金轮圣神皇帝”。正春风得意的女皇武则天,于9月间,带领一班文武大臣游赏龙门山,还别出心裁地组织一场“宫廷赛诗会”。表面上仿佛是为了点缀升平,其实呢,骨子里还不是为了制造个人崇拜?那些一心想向上爬的跟屁虫们自然心领神会,谁不是马屁拍得山响?

卓立千古,横制颓波-陈子昂

该轮到陈子昂献诗了,他真的也来了这么一首:

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

黄屋非尧意。瑶台安可论!

吾闻西方化,清净道弥敦。

奈何穷金玉,雕刻以为尊?

云构山林尽,瑶图珠翠烦。

鬼功尚未可,人力安能存?

奈愚适增累,矜智道逾昏。

(《感遇》)

作为圣明的君主,决不是考虑一己的私利,而是关心天下百姓的疾苦。可你呢?为了大造佛像,搜尽天下精金美玉,这样恣意搜刮,算不算对民财的掠夺?为了大建寺庙,砍光所有山林的木材,这样大兴土木,是不是劳民伤财?这样地夸耀自己,恰恰是愚蠢的表现?

这哪里是“颂圣”,明明是对女皇帝不留情面的批判!在一片赞歌声中,突然迸出这么不和谐音,这还了得!

武则天半天不吱声,朝廷上死寂般沉默,紧张的空气凝固得快要爆炸!眼看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惊得大臣们冒出一头冷汗!

良久,武则天悄声问身边的狄仁杰。狄仁杰是她最信得过的忠臣。只听狄仁杰大声说:“陈学士敢于为民请命,为国家昌盛着想,实在是肺腑之言!”

武则天虽然心里老大不高兴,她毕竟是一位政治家。她马上说:“陈爱卿敢于忠言直谏,实在难得!”

武则天当众降旨,擢升陈子昂为右拾遗,主管劝谏和举荐官员。顷刻间,云销雨霁,风清日朗,大家紧张的心理也释然了……

陈子昂真的不辱使命,他多次递上过谏书,如《上西蕃边州安危事三条》《谏用兵书》《谏刑书》《八条建议》……陈子昂凭着一腔热血,专为国家利益着想。在谏书中难免会触犯权贵们一些既得利益。而权贵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武氏虽然服膺他的政见,欣赏他的才华,可是常常被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所掣肘,他这些意见虽然切中时弊,也不得不被束之高阁。陈子昂眼见所提的意见和建议一次又一次石沉大海,他清醒地意识到,匡时济世的夙愿是很渺茫了……

公元687年,武则天准备派兵前往蜀地,开辟山道,从雅州(今四川雅安)进攻羌族,再征伐吐蕃。陈子昂不顾个人安危,递上《谏雅州讨生羌书》,列举七条理由,分析形势,权衡利弊,反对穷兵黩武,认为强国必先富民,主张与民休养生息,提倡民族间和睦相处。谏书议论透辟,情理兼赡,武则天不得不取消这次军事行动,制止了一次民族间不必要的流血。

卓立千古,横制颓波-陈子昂

陈子昂并不是一味反对战争,如果是为了安边靖难,捍卫国家领土安全,他不但持坚决赞同态度,而且毅然请缨,不辞以身许国。他曾两次从军边塞——

第一次是在公元686年春。由于受突厥势力的胁迫与煽动,徽州(今蒙古境内)都督起兵叛乱,南下烧杀掳掠,边境百姓惨遭荼毒。朝廷派遣大军征讨叛军,左补阙乔知之以代理侍御使身份监军,陈子昂随乔知之北征突厥。

第二次是公元696年,唐朝东北部营州(今辽宁朝阳)又发生叛乱。武则天下令派兵平叛,陈子昂慨然应征。当陈子昂随同武攸宜率大军到达渔阳(今河北蓟县),武攸宜却临阵怯敌,不敢进军,眼看将要丧失进攻的大好时机。陈子昂挺身而出,慷慨陈词,分析双边形势,提出作战方略,并要求亲自领兵出战。可是武攸宜既畏敌如虎,又刚愎自用,陈子昂的意见不但不被采纳,反而遭到降职贬斥!

朝廷献言,不被采纳;战地请缨,又遭贬斥,报国无门,壮志难酬!陈子昂对武则天政权彻底失望了。于是有了本文开章所引的幽州台上的慷慨悲歌,难怪千古以来,那些有才而不见用于当世者会引发强烈的心灵共振!

不幸的是,陈子昂辞官回到故乡之后,竟遭到贪婪残暴的县令段简诬陷入狱,致使一代英才含冤而逝!

陈子昂生活在初唐时期,由于受齐梁的影响,浮艳淫靡的诗风甚嚣尘上。陈子昂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中曾旗帜鲜明地提出诗歌革新的主张:

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咏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

陈子昂认为,从西晋一直到唐初,500年来,由于受齐梁的诗歌过分追求华丽辞藻的不良影响,没有“风雅兴寄”,也缺乏“汉魏风骨”。所谓“风雅兴寄”,就是要求诗歌继承《诗经》中现实主义传统,要有鲜明的思想倾向性;所谓“汉魏风骨”,就是要求诗歌有高尚真实的情感,有刚健清新的内容。陈子昂认为,这才是诗歌革新的正确方向,才能使诗歌肩负起时代的使命!

陈子昂留存下来的诗歌有100多首,其中,“感遇”诗就有38首,有的讽刺现实,有的慨叹时事,有的感怀际遇,有的抒发理想,不事浮辞虚饰,不作无病呻吟,内容充实丰富,涉及社会生活面广。无疑,这些诗歌都是他革新理论的创作实践。

他的朋友卢藏用用“卓立千古,横制颓波”来评价他在诗歌革新中的突出贡献,他被誉为初唐诗歌革新运动的旗手当之而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