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彭城-原文句解题解赏析-韩愈作品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4-24 12:09

归彭城原文

归彭城

韩愈

天下兵又动,太平竟何时。

訏谟者谁子?无乃失所宜。

前年关中旱,闾井多死饥。

去岁东郡水,生民为流尸。

上天不虚应,祸福各有随。

我欲进短策,无由至彤墀。

刳肝以为纸,沥血以书辞。

上言陈尧舜,下言引龙夔。

言词多感激,文字少葳蕤。

一读已自怪,再寻良自疑。

食芹虽云美,献御固已痴。

缄封在骨髓,耿耿空自奇。

昨者到京城,屡陪高车驰。

周行多俊异,议论无瑕疵。

见待颇异礼,未能去毛皮。

到口不敢吐,徐徐俟其巇。

归来戎马间,惊顾似羁雌。

连日或不语,终朝见相欺。

乘闲辄骑马,茫茫诣空陂。

遇酒即酩酊,君知我为谁?

归彭城句解

天下兵又动,太平竟何时

战争又开始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呢?“竟”,究竟。贞元时期,藩镇割据,各地陷入一片混战。仅在贞元十五年,就发生了宣武军、彰义军两次较大的武装叛乱。中央政府派军队讨伐,直到十六年依然没有结果。诗人对动乱的社会局面深感忧虑。

訏谟者谁子?无乃失所宜

“訏谟”,重大的谋划,引申为执政之人。语出《诗经·大雅·抑》“訏谟定命”;“訏”,大;“谟”,谋。“无乃”,表示委婉语气,可理解为“会不会”、“只怕”的意思。“宜”,适宜,恰当。诗人发出疑问:处理朝政事务的人究竟是谁呢?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处置不当,而使得天下陷入纷争?先秦时期的曹刿在敌军进犯时,积极为国献策,并说“肉食者鄙”,对达官贵人有一种不信任的态度。诗人在此也委婉地表达出对“肉食者”的怀疑和不满。

前年关中旱,闾井多死饥

“前年”,贞元十四年,这一年冬京师一带无雪,造成旱灾。“关中”,当时京城长安周围的地区,即现在陕西中部。“闾井”,古代组织单位,以二十五家为闾,八家共一井;这里指代社会底层的黎民百姓。贞元十四年,关中发生旱灾,百姓流离失所,饿殍满地。

去岁东郡水,生民为流尸

“东郡”,隋唐郡名,治所在今河南卫辉一带;“水”,这里作动词用,发大水之意。“流尸”,形容淹死的人很多。贞元十五年,河南一带发生大水灾,淹死许多百姓。韩愈《龊龊》诗中有“河堤决东郡,老弱随惊湍”,描绘的也是发生水灾的惨状。诗人列举近年来频频发生的天灾人祸,表达对国家前景的深深忧虑。

上天不虚应,祸福各有随

人间战乱频仍,当权者失于规划治理,使得上天降下灾祸来加以惩罚。诗人认为,正是由于唐王朝的统治中有很多漏洞和弊端,才导致前年的旱灾和去年的水灾。“应”,应验;“随”,跟随。诗人相信天人之间存在某种感通,上天的祸福和人间的凶吉是联系在一起的。

我欲进短策,无由至彤墀

诗人很想向最高统治者进献自己的治国谋划,但在当时的政治体制中,像他这样的下层官吏根本没有机会接近皇帝。“短策”,治国的建议和谋划,“短”是自谦之辞。“无由”,没有办法;“彤墀”,即“丹墀”,帝王宫殿的台阶,代指皇帝。诗人对国事紊乱的状况忧心如焚,其叹息之情通过“无由”二字见于纸上。

刳肝以为纸,沥血以书辞

“刳”,剖开;“沥血”,滴血。诗人对朝廷忠心耿耿,恨不得剖开肝脏,以之为纸;滴血为墨,以书写治国策略。这两句诗极言诗人对唐王朝的忠诚。

上言陈尧舜,下言引龙夔

“上言”,首先说;“陈”,叙说。“下言”,接下来说;“引”,引荐,任用。“龙夔”,龙和夔都是虞舜时的贤臣。诗人认为治国之责,首先是皇帝要学习尧舜的治国之道。其次要引荐贤臣,使更多的人能发挥他们的才华,实现报国理想。诗人沉浸在自己的理想中,一时间似乎忘记了其现实可行性。

言词多感激,文字少葳蕤

诗人读自己的治国之策,感到其中充满了感慨而激动的语辞,缺少华丽的文采。“感激”,感慨而激动,因为是真情实感的流露;“葳蕤”,草木茂盛的样子,这里形容有文采。诗人刚才还是热血沸腾,感情澎湃,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剖出来以示效劳之意。这会儿冷静下来后,开始理性地审视自己的治国建议。对当政者能否采纳他的进言,他实在没有多少信心。

一读已自怪,再寻良自疑

“自怪”,自己觉得奇怪。“寻”,寻思,思考;“良”,确实。诗人读了一遍自己的献策,自己都感觉很怪异。再仔细想想,开始感到怀疑。诗人并不是对自己献策的内容产生怀疑,而是对当政者能否接受颇怀疑虑。这时,诗人已从感性的激昂慷慨转为理性的反省沉思。

食芹虽云美,献御固已痴

“芹”,芹菜;“献御”,献给皇帝。据《列子·杨朱》记载,有人吃了芹菜,觉得非常美味,就推荐给同乡富人,结果富人吃了之后,又是嘴肿又是闹肚子。后来用“献芹”表示所献之物菲薄,但诚意拳拳。诗人觉得自己把治国建议献给皇帝,就好比那个古人向富人推荐芹菜一样,并不一定适合皇帝的心意。在这种情况下向皇帝进言,那不就是在做傻事吗?

缄封在骨髓,耿耿空自奇

“缄封”,封闭,这里是紧闭深藏之意。“耿耿”,心里不能熨帖、难以忘怀的样子;“奇”,优异,不平凡。诗人既认为向皇帝进言是不恰当的举动,因此只能把自己的感慨和想法深藏起来。他自我安慰,觉得自己的献策识见还是不凡的。

昨者到京城,屡陪高车驰

“昨者”,前一段时间;“高车”,达官贵人所乘坐的车,借指有权势者。从这两句开始,诗人对前一段在京城的生活进行追忆。那段时间诗人经常陪同达官贵人。但令人失望的是,他显然没有太多的收获。

周行多俊异,议论无瑕疵

“周行”,语出《诗经·周南·卷耳》“嗟我怀人,置彼周行”,指廷臣;“俊异”,优秀杰出之人。从字面意思理解,这两句是说诗人在长安城中所见到的多为俊彦,他们待人接物没有任何缺点。结合上下文,可以知道诗人这里说的是反语。

见待颇异礼,未能去毛皮

那些贵人们虽然非常客气,但诗人感受不到他们的真诚。诗人对此显然非常失望。“见待”,受到接待;“异礼”,特殊的礼遇,特别敬重。“毛皮”,比喻虚伪的客气,这里是说达官贵人们用礼仪客套把自己包裹得很紧,讽刺他们不能和诗人肝胆相照。

到口不敢吐,徐徐俟其巇

京城的达贵们都很客套,使得诗人感到难用真心去交流。有些话到了嘴边只能咽回去,等待有机会再进言。“巇”,原指缝隙,这里指机会。诗人对这样的官场习气非常不适应,归根结底,是和权贵们没有相通的话语。诗人不认可他们的交流规则,而权贵的社交圈子也没有真正认同、接受诗人。

归来戎马间,惊顾似羁雌

从这里开始,诗人叙述的视点转移到彭城的生活。在长安已经无比失望了,那么,在彭城又如何呢?诗人回到彭城后闷闷不乐,感到自己就像关在笼中的雌鸟,心神不定,对周围环境无能为力。“羁雌”,关在笼中的母鸟,也可以理解为孤鸟;“雌”表示柔弱,诗人在这里用来形容自己处境不顺。

连日或不语,终朝见相欺

诗人在彭城也并没有什么朋友可以交流,经常一连几天都不说话。非但没有志同道合之人,而且还备受猜忌和欺骗。由此来看,诗人在张建封的幕府中并不得意。他在《龊龊》诗中说“龊龊当世士,所忧在饥寒”,与龊龊(谨小慎微貌)的当世士人相比,韩愈是“忧道不忧贫”的学道之君子。他在现实生活中的“不语”、“见欺”是一种必然。

乘闲辄骑马,茫茫诣空陂

诗人报国的志愿不能实现,内心的苦闷也无处诉说。他只能在有空的时候骑马出去,毫无目的地在旷野中溜达。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茫茫”,失意的样子;“诣”,至,到;“空陂”,空旷的山坡,旷野。这两句把诗人茫然愁苦之状刻画得生动传神。

遇酒即酩酊,君知我为谁

诗人有百般无奈、万般苦闷,只能借酒浇愁。可惜众人只看到他醉酒时的样子,却不了解他内心深处的隐痛。说到底,还是没有人真正了解诗人。总而言之,诗人在彭城的这段时间里,心情是孤独而苦闷的。“酩酊”,大醉。全诗以反问的句式作结,给人以新奇之感。后人推测,诗人这里其实是对张建封——即结语中的“君”——有所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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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彭城题解赏析

【题解】

自唐德宗贞元十五年(799)初开始,诗人在张建封的幕府中担任节度推官一职。这时他刚过而立之年,在政治上锐意进取,渴求一展宏图。节度推官位低职卑,自然不能满足诗人的政治抱负和需求,他为此感到苦闷。贞元十五年冬,诗人随张建封入朝,次年回到彭城(今江苏徐州)。这首诗是他回到彭城后写的。诗人对不少社会现象深感忧虑,但由于自己人微言轻,没有办法向当朝天子表明心迹,更不可能去施展政治抱负。理想和现实的冲突在他的内心郁结。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关心天下苍生的心志和胸怀。

【赏析】

韩愈在《送孟东野序》中提出“不平则鸣”的文论主张:“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文学作品是作者内心不平得以发舒倾诉的载体。受儒家思想浸染的士人大都有报国救民的理想抱负,以弘扬儒家圣道为己任的韩愈更是如此。当时的社会现实是藩镇割据,天子昏庸无能;当政的权贵说得冠冕堂皇,实际却只有谋取私利之心。韩愈不仅难以实现政治理想,甚至连志同道合的人都寻觅不到。他在孤独和落寞中寻求内心的宁静,甚至只能在酒杯中放纵自我,以减轻内心之痛。此诗融叙事、抒怀于一体,时空转换大开大合,但在转折、收缩处都自然圆熟。诗中名言警句如“沥血以书辞”等,屡屡被后人吸收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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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名片】

韩愈简介

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县)人。他自言郡望昌黎,故世称韩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称韩吏部。谥号“文”,因此又称韩文公。

韩愈出生在一个庶族官僚世家。祖父曾任桂州长史,父亲韩仲卿则为一个小官僚,当过武昌县令,为政清廉。韩仲卿和大诗人李白、杜甫等人有往来,他去世后,李白撰写《武昌宰韩君去思碑》一文称赞他的为人和政绩。韩仲卿在武昌为官时,“未下车,人惧之,既下车,人悦之。惠如春风,三月大化,奸吏束手,豪宗侧见”,可见他是一位很有才干的官吏。韩愈的三个叔父都是小官僚,其中三叔韩云卿颇负文名,“文辞独行朝中”,是撰写碑版之文的名家。韩愈三岁而孤,父亲去世后由长兄韩会和嫂郑氏抚育成人。韩会“善清言,有文章,名最高”,主张文章著述要发挥教化的功能,阐扬儒家之道,反对魏晋以来“浮诞僻放”的骈文。这样一个以道德文章传世的家庭家族,对韩愈日后的生活道路、思想学术以及文学创作都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大历十二年(777),韩会受朝中党争牵涉,被贬官至岭南韶州。两年后韩会病逝,当时韩愈年仅十三岁。孤儿寡嫂境遇凄惨,“万里故乡,幼孤在前。相顾不归,泣血号天”。韩愈一家人从岭南跋山涉水回到家乡,后来为躲避战乱,韩愈又随郑氏来到江南宣城,直至他十九岁到长安应试。虽出身于官宦之家,韩愈青年时期的生活还是比较艰难的。他说自己年及二十之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出于改变现状、报亲荣家的想法,韩愈走上科考仕进之路。

韩愈早熟且聪慧,七岁开始读书,十三岁而能文。贞元二年(786),十九岁的韩愈已经饱读诗书,胸怀壮志。他辞别家人,前往长安应试。自十九岁至二十四岁的六年间,韩愈共参加了三次进士科考,三次都败下阵来。长安米贵,居之不易。他在长安的生活陷入窘境,“无所取资,日求于人以度时月”,过着几乎乞讨一般的生活。韩愈在这期间做出惊人之举,力求把自己从困境中拯救出来。他当时尚属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龄,在窘迫无奈之际,想起堂兄曾经和当朝大将军北平王马燧有些交情。于是,韩愈趁着马燧出行,在长安道上拦马拜见马燧,请求帮助。马燧被眼前这位举止文雅、谈吐不俗的“故人稚弟”打动,就将他带回府中。因顾念悯惜韩愈的寒饥,马燧赐予衣食,让他与子弟一起交游,共同读书。

韩愈才学虽高,但在当时的社会氛围中,若无人推荐,想在科场中胜出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为争取功名,他也曾在长安城内外奔走干谒于达官贵人之间。可惜他年纪太轻,更没有显赫的家族声势,基本没有什么积极的回应。在此期间,韩愈结识了一些来京应举的青年才俊。他们一起读书论文,谈心说道,这种情谊成为他寂寞生活中的一种慰藉。后来他在《马说》一文中感慨“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未尝不是对青年时期艰难岁月的深沉省思。

韩愈以诗文求见当时文名赫赫的梁肃,从而迎来科考路上的重大转折。梁肃欣赏韩愈的才华学识,勉励他积极应试。在进入长安的第七年,也就是贞元八年(792),韩愈第四次参加进士考试。这次考试由陆贽任主考,梁肃等为佐。韩愈以真才实学博得众人的青睐,最终以第十三名登科及第。

考中进士无疑是一个良好开端,是韩愈生活道路上的一件大事。按唐时制度,中进士之后不能马上授予官职,还需要吏部的再次考试遴选。可是韩愈连考两次,均未中选。他多次上书当朝宰辅,希求仕进。在《三上宰相书》一文中,他希望谋得一官半职,以实现匡时救世的政治理想。但令人失望的是,这种请求没有任何回音。求官没有结果,他也不能再在京城等待下去了。贞元十一年(795),韩愈满怀惆怅离开长安,另寻出路,开始了地方佐吏的官场生涯。

贞元十三年(797),韩愈在汴州宣武节度使董晋幕府里得到一个职位,头衔为试秘书省校书郎,实职为观察推官。他当然不满意这一职务和差事,但为一家生计,也只好暂时隐忍其间。在汴州枯燥无聊的生活中,韩愈也别有收获。他和侄子韩老成,朋友李翱、张籍等人切磋诗文,谈论思想抱负,为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

贞元十五年(799),董晋死去,韩愈辗转到徐州宁武军节度使张建封的幕府任职。这一时期,他的头衔是试太常寺协律郎,职务是节度推官。毫无起色的官场生活让韩愈感到苦闷。史书记载,韩愈这时期“发言真率,无所畏避,操行坚正,拙于世务”。张建封赏识韩愈的才学,待他不薄,所以虽然厌倦琐碎无聊的官场事务,韩愈还是没有选择离开。这一年冬天,韩愈受张建封委派,到京城向朝廷祝贺新年。在京期间,他郁郁无所得,又目睹王公贵族的漠然态度,心情黯然地回到彭城(徐州),并创作出名篇《归彭城》。他空有一腔忧国报国之情,却无处施展,只是过着一种“累累随行,役役逐队”的幕僚生活,内心无比苦闷。正如他在《从仕》诗中所说,“居闲食不足,从仕力难任”。韩愈始终觉得幕府生活不适合自己,常怀失落之感。后来他还是毅然离开张建封幕府,迁居洛阳。

贞元十七年(801),韩愈通过吏部诠选,任国子监四门博士之职,从此进入长安官场,开始了沉浮不定的官宦生涯。这时他已经有相当高的文名。在取得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后,他开始积极提倡古文写作,主张文章撰述要根植于儒家六艺,阐扬孔孟道统。这一时期,他的文论名篇《答李翱书》对当时的文坛产生很大的影响。贞元十九年,韩愈迁升为监察御史,官职虽然不算高,却拥有一定的实权,负责谏正皇帝,弹劾百官。韩愈和柳宗元、刘禹锡同任监察御史,交谊甚深。

韩愈不但善于撰写诗文,而且体恤民情,忠于职守,是个直言敢谏的诤臣。就在任监察御史的当年,他即因上书《论天旱人饥状》得罪权臣李实,极论宫市又遭到宦官忌恨,由此受到打击陷害,被贬为连州阳山县(今广东阳山)令。这次政治挫折让韩愈心情非常抑闷。太监催逼他立即上路,连探视卧病在床的小女儿也不允许。韩愈在赴广东的途中以及到阳山之后,写下《湘中》、《答张十一》等诗歌作品,倾吐内心伤感惆怅的情绪。任职阳山期间,韩愈勤政爱民,深得当地百姓的爱戴。据史书记载,他“有爱在民,民生子,以其姓字之”,可见其品性的高洁。韩愈在荒僻的环境中仍坚持读书为学,结交友朋,传道授业,在艰苦的生活中寻求乐趣。

贞元二十一年(805)春,唐德宗去世,太子李诵登基,是为唐顺宗。不久顺宗因病退位,太子李纯受禅继位,是为唐宪宗。宪宗登基伊始,罢免王叔文集团,并大赦天下。这年夏天,韩愈接到赦令,离开阳山赶到湖南郴州待命。他本希望重新回到长安,但因为当时地方官吏的阻挠,致使韩愈在郴州等待数月。后来,他被分派到湖北江陵担任法曹参军的职务。经过长时间的焦急等待,却是这样的结局,韩愈的失望愤懑之情可想而知。“同时辈流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他甚至想到了挂冠而去,归耕田园。

好在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元和元年(806),韩愈调回长安,被任命为国子监博士。元和二年,韩愈又前往东都洛阳。他在这里结交朋友,接纳门生弟子,如李渤、温造、卢仝、樊宗师、贾岛等。他们在一起谈文论艺,相互切磋,促使古文运动的发展达到一个高潮。柳宗元、刘禹锡虽贬官远徙,但他们之间时有书信往来,彼此配合,这也促进了当时诗文创作活动的发展和繁荣。这期间,韩愈又先后任都官员外郎、河南令等职。

元和六年(811),韩愈升职方员外郎,回长安。此后一段时间,他一直担任闲职,过着稍显轻松的生活。元和十一年迁升中书舍人,掌诏令起草。唐宪宗立志解决藩镇割据的痼弊,韩愈也主张对叛乱的军队用兵。第二年,他以行军司马的身份辅佐宰相裴度,参与平定淮西藩镇吴元济叛乱的战役,出了一些参谋策划之力。回京后,韩愈升为刑部侍郎。平定淮西之役获胜,唐宪宗十分得意,要刻石纪功。韩愈撰成《平淮西碑》,既有《尚书》的古朴,又有《诗经》的典雅,水平颇高。但现实利益的冲突,却让它不入一部分人的眼。由于碑文对裴度多有赞颂之辞,而没有突出一些其他参战将领的功勋,这在朝野引发很大的争议。宪宗命人把刻好的韩愈所撰碑文磨掉,令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新撰写。

韩愈自言“生平企仁义,所学皆孔周”,以孔子、周公为楷模,以儒家的思想学说为信仰。他一生排斥佛、道两教,这一心志在晚年更加坚笃。他写有《华山女》一诗,揭露和讽刺道教的虚妄、丑秽。元和十四年(819),唐宪宗从长安西的凤翔法门寺迎奉佛骨回长安,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一场佛教崇拜的狂热浪潮。韩愈不顾风险,上《论佛骨表》批评宪宗迎佛骨的举动。宪宗览奏大怒,要将韩愈处以极刑。幸得裴度、崔群等人求情相救,韩愈才被流放至岭南当潮州刺史,在政治上遭受严重挫折。韩愈此时已经是五十二岁的老翁,对岭南的偏僻、荒芜和瘴疠早有领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还活着回到长安。

在远离朝阙的时间内,韩愈关心民生疾苦,革除劣俗,整饬吏治,积极兴起当地的文化事业,捐俸助学,颇有政声。潮州当时鳄鱼很多,吞食畜禽,成为当地一害。韩愈撰《祭鳄鱼文》,把鳄鱼责骂一通,表示要赶走它们。这篇文章文采焕然,声情并茂,在当时流传很广。韩愈还向宪宗上书,缓和自己在佛骨问题上的立场,称颂当朝,并提到潮州的艰苦生活。这终于打动了宪宗皇帝,韩愈很快转任袁州(今江西宜春)刺史。不久宪宗去世,穆宗继位,韩愈在这一年的九月被召回京师,任国子祭酒。后又任兵部侍郎,掌管武官选授及军备、军械等事物。韩愈不辱使命,成功地为朝廷宣抚平息发生在镇州(今河北正定)的叛乱,因此而转任吏部侍郎。穆宗长庆三年(823),韩愈转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获得较高政治地位。

韩愈在任上以威严著称,在他任职期间,京师一地的治安状况非常好。即便发生旱灾,商人们也不敢任意提高米价。长庆四年(824)正月,穆宗死,敬宗继位。六月,韩愈因病迁到长安城南乡下休养。这一年秋冬时节,他病情加重,自知不久于人世,感叹“富贵自絷拘,贫贱亦煎焦。俯仰未得所,一世已解镳”,表明富贵时生活拘束,贫贱时困苦煎熬,荣辱都已尝遍,现在到了解脱的时候。十二月,韩愈在长安城家中溘然长逝,终年五十七岁。死后,朝廷追赠他为礼部尚书,谥“文”。他的门生搜集遗文,编成《昌黎先生集》。

韩愈一生有强烈的用世之心。他性格中有木讷刚直的一面,力辩是非,坚持自己的信念,昂然不肯少屈。步入官场后,他在一次次的政治旋涡中屡受打击,多次以直谏而得罪朝廷。但他又往往能够化险为夷,和历史上的其他直臣、谏臣相比,还算是幸运多了。苏轼称赞韩愈“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这一评价得到了后世的广泛认可。韩愈既是后世景仰的国之栋梁,力排众议的思想家,又是一代文坛宗师。在中国文化史、思想史和文学史上,他有着崇高的地位。

中唐时期,唐王朝的统治已渐渐显出颓势。军事上,藩镇割据的局面一直存在;思想上,自庙堂至民间普遍崇敬佛老之学,儒家学说日渐式微;文学上,六朝以来的骈俪文风笼罩文坛,文士往往追求文辞形式的华美,而忽略思想内容的醇正。韩愈作为正统的儒家之士,对这些社会文化现象深感忧虑。他早年即熟读儒家经典,立志以弘扬儒家圣道为己任,立志以一己之力去扶树儒家正道,“使其道由愈而粗传,虽灭死万万无恨”(《与孟尚书书》)。韩愈把儒家思想学说和当代社会现实结合起来,建立起自己的思想学说体系,并以人们所能接受的形式表达出来。他的撰述有所谓“五原”,即《原道》、《原性》、《原人》、《原毁》、《原鬼》等,系统地阐发他的思想理论。《原道》站在“道统”的高度论述了儒家之道,并从人道、人文、人伦和人生的角度重新诠释儒家之道。韩愈把儒家学说从章句训诂的风气中解放出来,赋以全新的理念和内涵。他虽然没有建立起新的儒学学派,但对后世的影响却是深远的。他的学说是宋代儒学全面复兴的先声。

韩愈又是中唐古文运动的倡导者,成功地领导了文体的复古和变革,被后人视为唐宋八大家之首。六朝以来流行的骈体文讲究排偶、辞藻、音律和典故,把文章写得像律诗一样精工。韩愈等人提倡“古文”,反对六朝以来的浮艳文风。力求恢复先秦两汉文章的传统。他推原儒家思想,为古文在唐代的复兴指明了方向,并在学理上进行疏通和阐释。韩愈自言“愈之志在古道,又甚好其言辞”(《答陈生书》),“愈之所志于古者,不惟其辞之好,好其道焉耳”(《答李秀才书》)。韩愈主张文道合一,把对古文的喜好和弘扬儒道的信念结合起来。韩门弟子中的李翱和皇甫湜等人,或学韩愈的平易通畅,或学韩愈的奇诡宏伟,都成为著名的古文家。在韩愈的影响带动下,一大批士子纷纷从事古文的撰述创作,形成一种广泛的社会现象。

但韩愈在文学创作中其实并没有完全拘泥于儒家学说。他曾作诗说“花前醉倒歌者谁,楚狂小子韩退之”(《芍药歌》),自比为楚狂人,这和拘束于礼法的醇儒形象相去甚远。在韩愈现存的诗文作品中,《原道》、《师说》、《进学解》等议论文虽然结构严谨,立论高远,却绝非韩愈集中最具文学性的作品。韩愈的记叙文重视文学形象的鲜明和完整,笔触所至往往使物态活灵活现。《毛颖传》等作品寓庄于谐,趣味横生,极富文学意味。

韩愈非常重视文学创作过程中的社会遭际和情感特征。他在写给好友孟郊的临别赠序中提出“不平则鸣”的思想主张:“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送孟东野序》)他认为,文学的创作主体应有一种内在的“气”和“力”,“气”、“力”充足了之后便会得心应手,左右逢源。此即所谓“气盛言宜”的主张。韩愈认为好的诗文应该是发于心而形于言的,他的作品大都饱含澎湃激荡的情感力量,具有内在的感染力。例如《哀十二郎文》,通过琐琐家常的诉说,融注了恳挚的骨肉之情和宦海沉浮的人生感喟,让人读来觉得字字句句都凄楚动人。

韩愈非常注重文学语言和文辞形式的艺术性。他一再表明“好辞”是为了更好地弘道,但事实上作为文学之士,他还是把精力更多地投向艺术的雕琢、锤炼等方面。韩愈主张务去陈言,要求语言新颖,词必己出,具有独创性;同时又不违背语言文辞的规律和文学风格的要求,做到妥帖和流畅。韩愈还大胆地引用当时的口语,打破骈文整齐的句式,引进长短不一的散句,这使得他的文章读来新奇生动,别开生面。后人评价韩愈的散文风格“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苏洵《上欧阳内翰书》)。同时,韩愈在文章的谋篇布局上独具匠心,他的作品虽有跌宕之致,但在起承转合上往往宛若天成。

韩愈在诗歌创作方面亦能别出手眼,另创新局。中唐时期的诗坛,最流行的是大历十才子的诗作和以白居易、元稹为代表的元和体。他们或偏重形式,或者追求浅切近人的诗风,这和诗歌的盛唐气象相比,显得格局狭仄,气势卑弱。韩愈对前人和同时期诗人的创作持有包容和鼓励的态度。他赞扬李白、杜甫的诗歌创作,对不合主流的诗人如孟郊、贾岛等也大力奖掖。而他本人的诗歌创作则力求创新,采用诸多手法,形成“以文为诗”的艺术风格,在语言风格上有散文化的倾向。

韩愈把散文笔法引入诗歌创作中,这使得他的诗作呈现出一种新奇独特的风貌。具体而言,韩愈常用赋体的方法做诗,铺张罗列,浓彩涂抹,穷形尽相,力尽而后止。有时在造句上却又有意使用平直浅白的表达方式,如《除官赴阙至江州寄鄂岳李大夫》有“我齿落且尽,君须白几何?年皆过半百,来日苦无多”,读来如家常语。但另一方面,他用字又特别讲究生动凝练,甚至喜好运用一些生僻孤冷的字眼,这使得他的诗歌往往有跌宕蜿蜒的审美特点,前人称之为“奇崛”。他有时会打破诗歌整齐划一的句式,把长短不一的句子置于同一诗作中,加强了诗歌纵横捭阖的气势,开阔了作品的格局。韩愈的诗歌多有清晰的理路和脉络,开头结尾、转折回旋往往匠心独运,技巧圆熟,让人浑然不觉。韩愈在中唐诗坛异军突起,独树一帜,极大丰富了诗歌创作的经验,为中国古体诗歌的发展开拓出新的思路和形式。当然,他以文为诗,把议论、说理和论述的手法引入到诗歌中,也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诗歌的形象性和艺术美感。

韩愈在诗文领域的创造性,多少也因为他具有一种天生的雄强豪放的资质。追求新鲜奇异、雄奇壮美之事、之景、之情,是韩愈性格中不可遏抑的内在冲动。他自言年少之时就“尚奇伟”,“搜奇日有富”。他的审美情趣不可能象韦应物那样淡泊平和,而时时呈现出一种怨愤郁躁、情激调变的特征。韩愈的胸襟气度超脱不凡,提倡“养气”说,主张作者提高自我修养,增添敢作敢为、睥睨万物的大丈夫气概。由此发而为诗,出而为文,自然气豪势猛,声宏调激,意象新奇,气脉宛如江河破堤,一泻千里,给人以酣畅淋漓的审美感受。这其实已突破儒家中庸的审美准则。

韩愈的诗风朝怪奇方向上发展,大致始于德宗贞元中后期,并在元和中期定型。韩诗的代表作大都极尽铺张之能事,带有狠、重、奇、险的特点,有雄大的气势和怪奇的意象。他的诗作有时甚至有意以“丑”为美,着力去表现那些可怕可憎的艺术形象。当然,韩愈的作品中也不乏自然清新、富于神韵、近似盛唐人的诗作,如《晚春》、《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等。另外,韩愈诗歌作品中也不乏揭露现实矛盾、表现个人得失的佳作,如《归彭城》、《龊龊》等,这些作品大都写得平实顺畅。

纵观韩愈的一生,经历坎坷,思想深刻而复杂,文学创作数量丰富,取得了不可磨灭的成就。他的诗现存三百余首,这是他为后世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

归彭城-原文句解题解赏析-韩愈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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