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中晚唐文坛一代龙头——韩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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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氏孤儿的进京路

七七七年三月,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唐代宗李豫授命左金吾大将军吴凑逮捕了当朝宰相元载、王缙及其党羽,不久后元载被赐死狱中,元载的妻儿老小均被赐死。元载因协助代宗铲除当权宦官李辅国、鱼朝恩有功深受皇帝信任,逐渐独揽大权、非议前贤、排除异己、飞扬跋扈、大兴土木、专营私产、妻妾成群、贪财纳贿、日益骄纵,引起皇帝及朝野不满,但此时的元载已经大权在握,连皇帝都要畏惧他三分。有一个叫李少良的人上奏表弹劾元载,陈述了他的种种恶行败迹,元载竟然找机会罗列罪名将其活活打死,自此再也无人敢说他的不是。代宗曾经单独召见规劝他,但元载根本听不进去,直到被捕下狱,他才安然服罪,被赐死狱中。

元载当朝时,非常器重有“四夔”之称的韩会,认为他是一个十分有修养且兼具文学才华的贤者,便启用他为起居舍人,皇帝上朝时,其侍奉在侧,记录皇帝的言行、议论、决策。元载被赐死后,韩会也作为余党受到了牵连,由中书起居舍人贬为韶州(广东曲江)刺史,在韶州任上两年多后病逝。韩会是家中长子,还有一个小他三十岁的小弟,大约是父亲的婢妾所生,所以十余年前父亲过世后,这个尚是孩童的弟弟只好由韩会及其夫人扶养。这个孩童就是韩愈。长兄韩会过世时韩愈年仅十二岁,与他一起的还有年龄相仿的侄子韩老成,韩会去世后,一家人就剩下夫人郑氏和两个孩子。不久后,郑夫人带着韩愈和韩老成扶柩北归河阳(今河南孟州),一路上经历了多少艰辛,今已不知。回家后,在族人的帮助下,韩会的灵柩被安葬在韩氏祖茔。

安葬好长兄后,韩愈和侄子韩老成在嫂嫂郑氏的照料下居住在河阳老宅,一边为兄长守丧,一边读书不辍。嫂夫人郑氏出身名门,自幼饱读诗书,所以在教育韩愈和韩老成方面付出了很多。韩愈自知是孤儿,所以格外懂事,一心刻苦读书,经常是吃饭时间也手不释卷,实在困乏不支时就拥书而眠。有一次,嫂夫人端来饭菜让他吃饭,他应过之后就继续看书,当嫂嫂前来收拾餐盘时,发现他碗里的米饭吃完了,可是菜却一口都没吃。小侄子韩老成在一旁见此情景不禁吃吃发笑。嫂嫂看了心疼,以为他生病了,摸摸他的额头才知道他只是用功读书忘了吃菜。嫂嫂看着韩愈和韩老成,不无悲切地说:“我们韩家两代人中,如今只剩你们二人了。”韩老成当时还小,自然记不得,但嫂嫂的话,韩愈都记住了,后来他在《祭十二郎文》中这样写道:“我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韩愈在河阳两年多中,生活基本稳定,勤学好问,十三岁时即能写得一手好文章,闻名乡里。可是七八二年,卢龙节度使朱滔、魏博节度使田悦、淮宁兼平卢等地节度使李希烈、恒冀都团练观察使王武俊、自领淄青军务李纳自立为王,发生“五王之乱”,整个中原及北方发生战乱,韩愈全家不得不迁居曾经避乱的宣州(今安徽宣城)。宣州位于江南,气候温和,山水秀丽,因江南一带的藩镇基本受朝廷控制,所以社会安定,为韩愈安心读书营造了难得的有利环境。

七八六年秋,正是天高云淡的时节,饱读诗书的韩愈辞别嫂夫人郑氏和侄子韩老成,孤身离开宣州西入长安,满怀壮志,想去京城作文献诗干谒名流,追求功名。时遇战乱,嫂夫人不舍得小弟随意外出,怕有危险,但韩愈快到弱冠之年,所以特地卜问了宜于出行的良辰吉日,目送小弟乘船离开。北上途中,韩愈还特意回了一趟河阳老家,然后又就近去了蒲州(今山西永济)投奔族兄韩弇,想通过族兄的关系得到河中节度使浑瑊的举荐,但此时韩弇正追随浑瑊与北平王马燧在河中迎击吐蕃乱兵,所以韩愈扑了一场空。在蒲州期间,韩愈还曾登临中条山,望着林木苍莽的延绵山岭及顺山奔流的滔滔黄河,不禁心生万古之叹,写下了一首古朴深沉的《条山苍》,意蕴深远,格调高古,完全不似出自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之手:

条山苍,河水黄。

浪波沄沄去,松柏在高冈。

七八七年春试,韩愈落第,暂时流落在长安,不久之后又听到族兄韩弇死于战乱的噩耗,这对韩愈打击很大,因为族兄的去世使他失去了在长安最后一点依靠。韩愈的处境一时间十分堪忧,正如他在《出门》一诗中所写:“长安百万家,出门无所之。岂敢尚幽独,与世实参差。”偌大的长安,竟没有他的落脚之地,出门也无人可访,他心里清楚,靠他一介初出茅庐的少年单枪匹马,又如何能在京城立足。后来韩愈听说族兄生前与北平王马燧有交情,便只好去马府造访,希望获得一点帮助,但是每次总是有门官挡道,连马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更遑论获取马燧的帮助。

有一天,韩愈在街上落寞独行,吟咏着李白的诗句:“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这时,听到小吏开道:“北平王爷驾到,闲杂人等快快让道!”韩愈听到“北平王”这几个字马上来了精神,再一看,高头大马上的北平王马燧虽双鬓斑白,却器宇轩昂,威风凛凛。韩愈没来得及多想,猛抢一步跪到马队前面,大喊说:“王爷故友韩弇幼弟韩愈叩见!”马燧见是一位文弱书生,之前也听韩弇说过有一位族弟聪慧好学,想必不假,就让随从带着他,一起回府。回府后,经过交谈,马燧知道了韩愈的身世,对他的谈吐很是欣赏,又对其族兄韩弇遭遇不测一事深表同情。马燧打算帮他,便想看看韩愈的文章,可是韩愈只是上街闲游,哪里记得随身携带作品,一时情急便说:“王爷,小侄一时仓促未带诗文在身,可否容小侄背诵,请王爷指点。”说着就朗声背诵,文采飞扬,让马燧很有好感。就这样,韩愈留在了马府,并与马燧的两位公子成为挚友,情同兄弟。

接下来的两年韩愈年年应举,却连连落第。无奈之余,他只好把科举这件事先放一放,回了一趟宣州,至宣州后又去洛阳,与洛阳卢氏成婚,成婚后继续应举,终于在七九二年进士及第。韩愈心情大好,觉得风云际会,终于高中进士,接下来可一展抱负,他在《北极一首赠李观》中写道:“风云一朝会,变化成一身。”但是接下来求官入仕的过程并不比考进士轻松,进士他考了四次,花了六年时间,接下来的考官也考了四年,花了八年时间。进士及第的第二年,即七九三年,韩愈就参加了一次博学宏词科考试,遭遇失败。约一年后的五六月间,嫂夫人郑氏过世,韩愈离开了已足够令人郁闷的长安,回河阳老家为嫂夫人料理后事及守丧,前后约半年。之后又入京城,继续备考,然而一连两年都以失败告终。

七九五年五月,在连年应考不中、给时任宰相上书三封均石沉大海之后,这个已经在长安奔波了十年的年轻人终于愤愤而去。韩愈离开长安直奔洛阳,洛阳作为东都,是另一个政治中心,加上妻子也在那里,此时的他多少有点退而求其次的想法。在回洛阳途中,有一天,韩愈在河阴歇息,突然遇到一辆豪华大车,载着两只关有大白乌的鸟笼向西驶去,还有官兵随行,经过街市时,开道官兵大声喊道:“我家老爷进献大白乌给当今天子,汝等闲人,快快让道!”路上的行人纷纷躲开,看都不敢看。怀才不遇的韩愈见此情景不禁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悲哀,他后来在《感二鸟赋》中说:“这两只鸟,仅仅因为羽毛洁白不同于众,没有道德也没有智谋,却可承蒙皇上顾怜牵挂,一生修习经典文化的人,却没有进身之阶!我何去何从啊!”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中晚唐文坛一代龙头——韩愈

初入官场初试官

七九六年七月,在爱慕贤才的宣武节度使董晋的征辟下,久有文名的韩愈终于获得一个试秘书省校书郎的职位,并出任董晋节度府观察推官。“试秘书省校书郎”中所谓的“试”,就是说只是暂时以见习生的身份参与校书郎的工作,还不是真正的校书郎。但无论如何,这毕竟算是一个差使,是韩愈踏上仕途的第一步,是他真正任官的历练时期。

好在这些名头对韩愈来讲并不十分重要,他更看重节度使观察推官这个身份,毕竟这个职位可以让他在节度府范围内做一些实际的工作。这段时间,汴州(今河南开封,当时宣武节度府治所所在)的贡试选拔是由韩愈主持的,他利用这个机会,极力宣传自己革新散文的主张,同时帮助了一批有才华的文人士子,如年少于他的李翱,年长于他的孟郊、张籍等,并与他们结下了终身相惜的友谊。

有一年深冬,孟郊在汴州逗留了一些时日,却始终没有出仕的机会,便产生了归乡的想法。这天晚上,韩愈、孟郊、张籍、李翱四人饮酒话别,彻夜长谈,他们既是观点相合的知己,又是郁郁不得志的天涯沦落人,所以即便是彻夜告别,也还是依依不舍。直到第二年春回大地时,孟郊才离开汴州,当时冰雪消融,河流朗朗,野花缤纷,正如孟郊在诗中所写:“远客独憔悴,春英落婆娑。”(《汴州别韩愈》)

传说韩愈在少年时代曾做过一个梦,梦见有一个人拿着写有红色篆文的纸要强迫他吞下,同时旁边有一个人同情地看着他。韩愈惊恐之中就醒来了,但是十余年过去,他始终记得这个梦。第一次见到孟郊时,韩愈猛然发现原来孟郊就是那个梦中在一旁看着他的人,于是格外相亲,引为挚友,也非常推崇孟郊的诗作。所以这次孟郊南下,韩愈非常不舍,特意写了一首酣畅淋漓的《醉留东野》,为他送别,为他的不遇鸣不平:

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

吾与东野生并世,如何复蹑二子踪。

东野不得官,白首夸龙钟。

韩子稍奸黠,自惭青蒿倚长松。

低头拜东野,原得终始如蛩。

东野不回头,有如寸筳撞巨钟。

吾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

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

七九九年二月,董晋突然病逝。临终前,这位深谙天下形势的长者叫来自己的四个儿子及韩愈,对他们说:“我死之后,务必三日内入殓,入殓后务必立即西归长安,离开汴州。”董晋的儿子们谨遵父亲的遗嘱,三日后一大早就护棺西行,离开了汴州,走后没几天那里就发生了兵变,韩愈等因及时离开而躲过一劫。董晋在世时非常器重韩愈,待之如子侄,所以董晋过世后,韩愈自然也待之如父兄,随同董晋的儿子们扶柩而行。到洛阳时,董晋的儿子们知道韩愈家人此时在徐州,劝他就此分别。韩愈先是告别,后来不放心,又返回继续送行,一直送到孟津,送过黄河,送到黄河北岸上了河中的官道才分别而归。

赶了几天路,韩愈终于在一个黄昏到了汜水渡口,去徐州要先南渡黄河。可这时天已经黑了,渡河危险,但韩愈归心似箭,且不知家人是否受到兵乱的影响,他站在河边大声呼叫船家,硬着头皮在夜间横渡黄河,船只颠簸,使得头顶的星空似乎都摇摇晃晃。他在《此日足可惜》一诗中生动地记述了这次经历:

黄昏次汜水,欲过无舟航。

号呼久乃至,夜济十里黄。

中流上滩潬,沙水不可详。

惊波暗合沓,星宿争翻芒。

辕马蹢躅鸣,左右泣仆童。

甲午憩时门,临泉窥斗龙。

东南出陈许,陂泽平茫茫。

道边草木花,红紫相低昂。

百里不逢人,角角雄雉鸣。

在路上得知妻子携家人南逃后,韩愈又策马追赶,终于在一个渡口追上了妻子,这才放下心来,一家人到了徐州符离。在这里,韩愈拜见了徐泗豪节度使张建封,因两家有故交,所以张建封出手相助,先帮韩愈在这里安顿了家小。张建封比较欣赏韩愈,几个月后又征辟他为节度推官、试协律郎,这是汴州离乱之后,韩愈又一次稳定下来,并在这里喜得一子。韩愈眼光高远,直爽坦率,操行纯正,一身正气,但是不善于处理一般事务,所以在节度府始终也不能得到重用。韩愈几次上书谏言也不被张建封采纳,因而很是郁闷,如他在《忽忽》这首诗中所写:“忽忽乎余未知生之为乐也,愿脱去而无因。”但张建封并未因此而冷落韩愈,而是一如既往地善待他,他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喜好空谈而不务实业,缺乏历练。

八〇〇年冬天,韩愈离开徐州再次前往长安,准备参加第二年初的吏部选官考试。这已经是他参加的第四次选官考试,但还是没有中第。第二年,韩愈继续参加吏部的授官考试,才终于中第,获得十余年来第一个正式的官职——国子监四门博士,正七品,主要任务是给长安城一些富贵官宦家的子弟授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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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为人师”的父母官

韩愈为人豪迈大度、一身正气、豁达开朗,与人交往时,无论对方是飞黄腾达还是穷愁潦倒,无论对方年长于他还是年少于他,他都能真诚相待,与其谈论思想,论文说诗,成为相谈甚欢的好友。所以,自他首次进京参加进士考试以来,到初授国子监博士的小官职,在这十余年的时间里,他结交了许多好友,其中许多人既把韩愈当作知心朋友,同时又向他执弟子礼,将他敬为老师。这些人中除了前面提到的孟郊、张籍、李翱,还有李贺、贾岛、皇甫湜、李观、李愿、李翊、张彻、卢仝、沈亚之、尉迟汾、侯云长、李绅、侯喜等数十人,其中不少都是当时非常有才名的人,更有不少在当时不被重视而今在文学史上占据重要位置的人。由此可见韩愈不流于俗的眼光。

除了利用自己的官职发掘真正有才华的人,韩愈还经常不避寒暑,在同僚中赞扬、推崇他们,不遗余力地为他们争取机会。当时中书舍人权德舆连续三年主持进士考试,三年的七十二位进士及第者中,有七人是韩愈举荐的。有一年陆傪主持,韩愈举荐十人,有四人及第。除此之外,韩愈经常与他们聚会论道,书信往来,相约游历,当他们遇到人生坎坷时,也经常写作诗文为之鸣不平,同时勉励他们,如《送孟东野序》《送李愿归盘谷序》《答李翊书》等,都是其中情理并茂的传世好文。

授官的前一年,韩愈在洛阳闲居,和朋友们交往非常密切。有一次,韩愈和侯喜、尉迟汾、李景兴几个人来到洛阳城北的惠林寺游玩,白天钓鱼,晚上夜宿山寺,还在寺僧的陪同下参观了寺中的壁画,但是时日太久,许多都看不清了。晚上躺在床上,室外幽静无比,连虫鸣声都听不到,皎皎的月亮从山岭背后升起,照进窗户里来。第二天一大早,韩愈要先行离开,一出门见山林间浓雾弥漫,一路都在雾中穿行,但路两边山花烂漫,足有十人合围的古松时时可见,溪水淙淙,清风徐徐,令人流连忘返。这次美妙的旅程使得韩愈发出了“人生如此自可乐”的感叹。回家后,他写下了一首《山石》,成为记游诗中的佳作,多年后苏东坡曾反复吟诵,称赞不绝: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靰?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韩愈初次授官后的那年五月,发生了一件趣事。韩愈闲来无事一个人去登以险著称的华山,当时的华山自然不像现在这样人山人海,也不像现在这样需要排队,更不像现在这样有围栏、索道。韩愈到了华山脚下,想都没想就往山上爬,爬了好半天,突然发现山脊上的路断了,再回头一看,山岭如鱼脊,两侧都是悬崖峭壁,一时间头晕心悸,坐在地上站都不敢站起来,他又累又惊,两腿打战,只好大声呼救。如此折腾一番,才喊来帮忙的人,扶着他缓缓地下了山。《唐国史补》中记载了这件事,说韩愈因此吓得“发狂恸哭”,不过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夸张。韩愈为人堂堂正正,也并不掩饰这些有趣的“污点”,他在《答张彻》一诗中还详细地记载了这件事,诗中说:“悔狂已咋指,垂诫仍镌铭。峨豸忝备列,伏蒲愧分泾。”可见确实惊险无比,而他也真是被吓到了。

八〇三年夏天无雨,气候干燥,每当太阳升起,就像要点燃整个大地。关中一带人心惶惶,眼见旱灾日益严重,百姓何以为生成了一个紧迫的问题。就在这个时候,韩愈的家中传来了侄子韩老成病逝的噩耗。韩老成是韩愈二哥韩介之子,比韩愈小几岁,韩介早逝,韩老成自幼过继给伯父韩会。所以两人自小而孤,都由韩会抚养,韩会早逝后又由韩会的夫人郑氏抚养。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虽说是叔侄,却情同手足,彼此之间的深情可想而知。韩愈中进士以来一直仕途坎坷,没有机会与亲人共处,此时传来韩老成早逝的消息,可知韩愈内心是多么震惊,又是多么悲痛。

韩愈本来打算在长安安定下来之后,就接家人及韩老成一同来住,可是家还没有安定,韩老成就已早逝,并且韩老成生病时他也不知道,更没能前往探视,心中非常自责。正如《祭十二郎文》中所写:“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于共居,殁不得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自幼相伴而生,等到长大成人,各为生计奔波,不能生活在一处,过世之后也不托梦过来,怎么会这样……读之令人泣下。宋代时,韩愈被认为是可以与孔孟并列的圣贤,除了他发心宏正的议论与文章,他为人师表的一身正气,以及他在《祭十二郎文》中这种孝悌慈悲之心,也都是后世文人无比敬仰且奉为典范的。

这年秋天,韩愈国子监四门博士的任期已满,冬天授官监察御史。当年天旱,秋收之时自然几近于颗粒无收,甚至还不到秋收,关中一带就已经有不少灾民流离失所,四处乞讨,而再过一些时日,就已经有人饿死了。在这种情况下,官府非但不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反而更加猖狂地横征暴敛,税赋徭役一切如旧。这都是当时司农卿兼京兆尹李实,这个人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仕途,竟然向皇上谎报说“今年虽然干旱,谷子却丰收了”,还说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盛世太平的景象。韩愈作为监察御史,有权监督上奏百官之过,于是在走访调查之后,写了一篇奏章《论天旱人饥状》,痛陈灾情及李实的荒唐行为。可是韩愈毕竟人微言轻,很快就被李实反诬,不出数月就被贬为连州阳山县(今广东清远境内)令,在寒冷的腊月拖家带口冒着风雪离京南下,“时天晦大雪,泪目苦蒙瞀。峻涂拖长冰,直上若悬溜。褰衣步推马,颠蹶退且复”(《南山诗》),道路结冰,一进三退,可见是多么的落魄凄苦,令人唏嘘。

韩愈在阳山县虽然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但因惠政爱民,施行文明教化,深受百姓称道,等他离开后,对他念念不忘的百姓有好多用韩愈的姓氏作为儿子的名,以此纪念他。当然,除此之外,他在这里还吸引了不少年轻的后学不远千里前来拜师受教,如特意从海南而来的区册、区弘、刘师命、窦存亮等,这些人在史料中都有记载。韩愈从小的教育及生活环境,养成了他坚韧不屈的品性,所以很少见到他消极落寞的状态,但是连年来的奔波、侄子韩老成病逝、遭贬阳山县等事情都时时提醒他,时光飞逝,人生蹉跎。这一时期,白发增生,病魔侵扰,他开始较多地感慨年岁不饶人,感慨身体已经开始衰老。写于阳山县的《答张十一功曹》正是韩愈此时心情的写照:

山净江空水见沙,哀猿啼处两三家。

筼筜竞长纤纤笋,踯躅闲开艳艳花。

未报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

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

八〇五年,韩愈接到赦免的诏书,但没有新的召命,所以就离开阳山县去了好友张署所在的郴州,直到好几个月后收到出任江陵法曹参军的命令。当时湖南一带地处偏远,夏秋多雨时节,因为天气潮湿炎热,经常引发疟疾,韩愈在这里的几个月间,就患上了疟疾,卧床养病好长时间。他在这里所作的《八月十五日夜赠张功曹》一诗,记述了这一时期的生活情状及生活环境:“洞庭连天九疑高,蛟龙出没猩鼯号。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在房间里都怕遇到毒蛇,吃饭又怕一不小心中毒,生存环境如此恶劣,遇到八月十五的良辰美景,只好信命而放达,与朋友把酒言欢。如果韩愈没有这种潇洒豪迈,恐怕遇到的许多困境都很难跨过去。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中晚唐文坛一代龙头——韩愈

时来运转的韩昌黎

就任江陵法曹参军没多久,韩愈就被召回长安,官授权知国子博士及暂时代理国子监管理事务的官员,两年后正式担任国子博士,后因为谣言,自请分司东都,仍然以国子博士的身份去了洛阳。洛阳本来就有诸如孟郊、皇甫湜、郑余庆、贾岛、裴度等众多好友,加之虽然还是国子博士,但洛阳的国子监里没有学生可教,所以在这里的两年时间,韩愈经常与朋友交游唱和,过得十分潇洒自在。他也因此有了闲情逸致和皇甫湜一同拜访鬼才李贺,并在以后的日子里为其提供了无数的帮助。

这段时间里,韩愈和皇甫湜还帮助了一位刚刚进士及第但后来官至宰相的青年,他的名字叫牛僧孺,是后来牛李党争中“牛党”的第一领袖。牛僧孺知道韩愈在洛阳,就携带文章前来拜见,韩愈看到文章后赞不绝口,一再鼓励,还帮他在洛阳找到了落脚之处。后来有一天,皇甫湜对牛僧孺说:“明天你可以去游历一下青龙寺,那里风景殊胜,可以游玩整天。”第二天牛僧孺就去了青龙寺,而在他外出游玩的同时,韩愈和皇甫湜骑马到了牛僧孺的住处,往他的大门上贴了一张大字纸条,上面写道:韩愈皇甫湜同访几官先辈不遇。意思是说,韩愈和皇甫湜来拜访,没有见到牛僧孺。第二天这件事就成了新闻,牛僧孺的住处门庭若市,许多人驾车来看,牛僧孺自此名声大振。

八〇九年六月,韩愈改授都官员外郎、分司东都兼判祠部,顶头上司是他的长辈、好友,兵部尚书兼东都留守郑余庆。郑余庆刚从宰相位上被贬至东都,所以即便知道洛阳有不少官员飞扬跋扈,甚至有不少欺凌百姓的行为,也不想深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韩愈不同,他一身正气,非要革除弊政,郑余庆虽然内心敬重韩愈,但还是找机会把他调走了。不久后,韩愈就成了河南县令。

这年三月,洛阳发生了一件引起社会大讨论的事情:一个姓吕的青年人,竟然抛下老母亲和妻子,独自上王屋山出家修道去了。韩愈知道后大为震惊,写了一首《谁氏子》的诗来批判这种荒唐的做法:“神仙虽然有传说,知者尽知其妄矣。”韩愈自幼丧母失父,非常珍视家人,他想不通为何这些人家有老母、妻儿需要奉养却能狠心上山修道,还冠冕堂皇地说那是求仙求道。在他看来,这并非特立独行,而是自私荒唐的不仁不孝之举,所以他感叹说佛道传说自有它们的智慧,可是大多数人看到的都是其中的荒诞之理。

八一一年夏,韩愈接到了召他入朝做职方员外郎的诏命。职方员外郎是一个正六品上的官职。韩愈即刻启程西向长安,一路意气昂扬,如《峡石西泉》一诗里所写:“闻说旱时求得雨,只疑科斗是蛟龙。”但是好景不长,因为得罪了权贵,八个月后又一次被降职为国子博士。韩愈自然十分不甘心,也非常气愤,所以在第二年写了一篇《进学解》的雄文,论述学习与致用、穷困与腾达之间的关系,写出了“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的至理名言,并借此抒发自己无罪而被贬谪的苦闷。宰相武元衡看到这篇文章后非常欣赏,也很同情韩愈的遭遇,加上他们之前就认识,所以举荐他为比部郎中、史馆修撰,《顺宗实录》就是韩愈任史官时的成果。

自此之后,韩愈的仕途便一路向上了。八一四年升任考功郎中,仍兼任史馆修撰,十二月升任知制诰,八一五年正月,再升为中书舍人,正五品上,属于参议表章的皇帝近臣,进入了朝廷的权力中心。这个时期朝事欣欣向荣,韩愈仕途顺畅,工作顺利,心情愉快,农历二月下了一场大雪,缓解了旱情,也为这一年的收成打好了基础。《春雪》正是他此时的作品,不仅描述了二月见草芽、二月飞雪花的情状,字里行间更是流露出了他的好心情: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当时藩镇嚣张,风气败坏,藩镇节度使中有许多拥兵自重,不听从朝廷差遣的人。八一四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去世,其子吴元济秘不发丧,上书朝廷说他的父亲病了,请求代理淮西军政大权。朝廷没有允许,吴元济于是起兵作乱,同时与成德(今河北正定)节度使王承宗、淄青(今山东益都)节度使李师道暗中勾结,让他们出面上书皇帝,请求罢免力主平定吴元济的宰相裴度并封吴元济为淮西节度使,如此才肯罢兵。朝廷不允许,李师道甚至派人伪装成盗贼,焚烧河阴(今河南荥阳境内)粮食,破坏官兵军需,制造混乱。后来甚至还派刺客进京,刺杀了宰相武元衡,并刺伤了裴度,以此打击主战派。

面对这样的形势,朝臣分作两派,一派要求罢免宰相裴度以安慰叛乱藩镇,另一派要求起兵平定,韩愈自然属于后者。三位宰相中的主和派李逢吉记恨在心,找机会排挤韩愈。李逢吉的理由是韩愈在做江陵参军时与荆南节度使裴均之子裴锷关系要好,但这个裴锷是个品行不正的人,李逢吉的意思是,既然与裴锷之流混在一起,可见韩愈的品行也是要打问号的,他还有资格任职中书舍人吗?这其实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逢吉是三位宰相中品级最高的,所以他出此一说,很自然就把韩愈中书舍人的官职给拿掉了,改任他为太子右庶子,虽然品级上升,却是个闲职,无法参与朝政大事。

出任太子右庶子之后,韩愈就闲了下来。有一天,当时名气很大的僧人颖师前来拜访。颖师不仅是名僧,还是一名造诣不俗的琴师,此外还很喜欢诗歌,所以在当时和许多诗人都有交往,而且许多诗人都写过有关颖师弹琴的诗。颖师前来拜访,韩愈自然要诗酒招待,颖师自然也要好好弹奏一曲。颖师的琴艺确实是名不虚传,韩愈听过之后不禁伤心落泪,并写了一首非常有名的《听颖师弹琴》,赞扬颖师的琴声令他心情复杂,如冰火入肠: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中晚唐文坛一代龙头——韩愈

神龙万变,无所不可

八一七年八月,宪宗下定决心,任命宰相裴度为淮西宣慰处置使、兼彰义军节度使,率大军前去平定淮西之乱。裴度聘请时任太子右庶子的韩愈兼任御史中丞,充彰义军行军司马,一起前行。此次出征,宪宗不仅亲自为军队壮行,等军队到达行营后,还送来内库中的金银财宝,以供军需,这使得将士们深感宪宗平贼的决心,更加意气风发,很快就平定了淮西叛乱,并活捉了吴元济,将其押送长安。对于吴元济叛乱,宪宗只是诛杀了几个核心人物,对于其他将领都采取不追究的政策,这有效瓦解了还在奋力抵抗的其他叛军。

平淮之后,官兵还没有还朝,有一位叫柏耆的人来找韩愈,提出了许多有关平定藩镇的宝贵意见,韩愈很重视,马上就去见了裴度,对他说:“现如今吴元济已经伏法,王承宗想必已经吓破了胆,况且叛军士气涣散。此时,不用劳师动众,只需要请一位能言善辩并深明大义的文士,带着相公您的劝降书,给他讲明利害得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必然会归降我大唐官军。”裴度采纳了这个建议。韩愈派柏耆前往王承宗兵营,代表平淮官兵最高统帅裴度向他分析了当下的军事形势,并劝他归降。王承宗果然害怕,上表献出德州、棣州乞求宪宗宽恕。就这样,河北一带,不出一兵一卒便被平定。自此,四方蠢蠢欲动的藩镇势力都受到震慑,天下一时出现了难得的安定局面。

回朝后,韩愈因为有功被擢升为刑部侍郎。八一八年冬,有人上奏说凤翔法门寺的佛塔内有佛指骨,三十年才能开塔一次,只要开塔就会五谷丰登,明年又到三十年之期,请皇上前去迎请。八一九年正月,宪宗派使者率领一众僧人前去开塔迎请佛骨,迎至长安,在皇宫内礼拜了三天。在宫中,宪宗亲自设置祭坛礼拜,礼拜完毕,由主持的宦官和一位老僧慢慢打开宝刹之门,再捧出九层金棺,层层打开,让宪宗皇帝一睹圣骨。传说那根佛指骨约一寸二分长,洁白如玉,其中又透着一点微微的翠色,上端呈方形,中间有孔。然后再逐一送到长安的大小寺庙,供众人礼拜。一段时间内,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挤满了人,尤其是佛骨要经过的路上更是人山人海,所有人都想一睹佛骨,为自己带来好运。而长安权贵府邸及众多寺院中,更是油灯烁烁、香烟缭绕、诵经声不绝于耳。

韩愈觉得,举国上下沉迷于一截佛骨,荒诞不经,使得百姓不务正业,同时劳民伤财,心中十分激愤,很快写就一篇《论佛骨表》,说拜佛误国,请求宪宗烧毁佛骨,以免继续误导百姓。他甚至在文章中说:“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为了证明拜佛无益于治国,可以说韩愈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身试佛。这在正值兴头的宪宗看来,简直太大不敬了,自然怒不可遏,要处他以极刑,杀了这个乱说话的文人。多亏裴度、崔群及众多皇亲国戚为他求情,宪宗才不再提极刑之事,最后将其贬为潮州刺史了事。韩愈刚到潮州时,还上奏表为自己的一片忠心和利国利民的主张辩白。宪宗看了之后,对宰相裴度说:“昨日收到韩愈在潮州的奏表,又想迎佛骨之事。他很是爱护朕,关心国家,朕难道不知道吗?但是韩愈身为人臣,也不应当说朕奉佛就位促寿短呀。朕是讨厌他说话太过于轻率。”

这一年韩愈已经年过五十,因为坚持正道而不容于皇帝,所以遭到贬谪后,在前往潮州的路上,心绪自然十分低落,委屈又愤慨。他走到蓝田关口的时候,侄孙韩湘追上来送别,韩愈就更是悲凉满腹。后来他写了一首《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抒发当时的情绪,十分沉痛: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当时潮州有一条江,江中有鳄鱼,经常危害百姓,有时候吃百姓的牲畜,有时候连人都敢吃。韩愈到任后,有一天属下来报,说又有一个人过江时被鳄鱼吃掉了。韩愈为此很忧虑,最后下定决心为民除害。韩愈挑了一个好日子,亲自在江边摆设了祭坛,摆好祭品,举行了简单的仪式,过程中对着江水大声说道:“鳄鱼,鳄鱼,我韩某来此做官,为了造福一方百姓,尔等却在此兴风作浪,为害一方。现在正告尔等,三日之内,带着汝等同类离开这里。若三日不够,可宽限至五日,五日不够可宽限至七日。七日之后,如果还在此嚣张,即是眼里没有我韩刺史,休怪韩某不客气,必然装备民兵,将尔等赶尽杀绝!”奇怪的是,自此之后这里果然再没出现过鳄鱼伤人的事情。后来人们为了纪念韩愈,把他设立祭坛的地方称为“韩埔”,将此处的渡口称为“韩渡”,而这条大江也被称为“韩江”,连江对面的山都被称为“韩山”。

在潮州不足一年之后,韩愈调任袁州刺史,不足一年又奉诏还朝,出任国子祭酒,一年后升任兵部侍郎。当时,镇州(今河北正定一带)兵变,前节度使王武俊死后,朝廷将节度使的位子给了田弘正,而王武俊的养子王庭凑则只被封为都知兵马使,这引起了军中不满。不久后,王庭凑杀了田弘正,自称留后(即代理节度使),并上书朝廷,要求封他为成德节度使。穆宗大怒,派兵征讨平定,但是用兵一年也毫无成效。八二二年二月,穆宗便宣布赦免王庭凑之罪行,并授予他检校右散骑常侍、镇州大都督府长史、万德军节度使、镇冀深赵等州观察使等官职。

韩愈被任命为宣慰使,前往镇州抚慰他们,并传达皇帝的旨意。身为一介文人的韩愈带着一些随从就出发了。王庭凑是否顺服,当时还是未知数,所以朝臣们都为韩愈的安全担忧,觉得他此去怕是凶多吉少,毕竟韩愈深入虎口却不带一兵一卒。穆宗也后悔这样的安排,便急命他到成德边境后,不要急于入境,以安全为第一要务。韩愈看到追来的圣旨,明白什么意思,对前来宣旨的官员说:“陛下命我暂停入境,是出于仁义而关怀我的安危,但不畏身死而去执行君命,则是我作为臣子的义务。”韩愈主意已定,毅然只身冒险前往。

到了镇州王庭凑的兵营后,其手下将士端着刀枪迎接韩愈,王庭凑说:“韩侍郎,将士们这么放肆无礼,都是他们自作主张,并不是我的意思。”韩愈义正词严地说:“陛下认为你有将帅之才,所以任你为节度使,却没想到你连手下的将士都管不住!”有一个将士拿着刀上前一步,瞪着韩愈说:“先太师(指前节度使王武俊)为国家击退了反贼朱滔,他的血衣如今还挂在军营中,我军有什么地方辜负了朝廷,要被当作叛贼来兴师征讨!”韩愈厉声说道:“你们还记得先太师,那韩某问问你们,他最初叛乱,后来归顺朝廷,加官晋爵,难道不是由叛逆变为富贵了吗?从安禄山、史思明到吴元济、李师道,割据叛乱,他们的子孙现在还有存活做官的吗?”将士们说:“没有。”

韩愈又说:“田弘正举魏博以归顺朝廷,他的子孙虽然还是孩提,但都被授予高官。刘悟、李祐当初跟随李师道、吴元济叛乱,后来投降朝廷,现在都是节度使。这些情况,你们都不知道吗?”将士们回答说:“田弘正为人刻薄,我军不安。”韩愈说:“但你们也害死了田公,残害了他家人,又怎么说呢?”将士们无言以对。王庭凑这才对韩愈说:“您此次前来,想让我怎么做呢?”韩愈说:“神策六军的将领牛元翼现在还被你围在深州,为什么不放他出城呢?”王庭凑答应了,便和韩愈一起饮宴。

功成回朝后,韩愈被擢升为吏部侍郎,不足一年后又升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当时飞扬跋扈的神策军将士闻讯后,都收敛了不少,私下说:“他连佛骨都敢烧,我们怎敢不收敛!”自此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韩愈仕途顺当。八二三年早春,韩愈在长安城出游时看到一片大好春光,微雨蒙蒙,春草发芽,心情不错的他回府后就写了一首诗给老友张籍,赞叹自己所见到的烟柳阳春,还劝友人不要总是忙于工作,有空时应该出来踏踏春,放松一下。这首诗就是《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其一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其二

莫道官忙身老大,即无年少逐春心。

凭君先到江头看,柳色如今深未深。

八二四年八月,韩愈生病告假,此后卧病不起,当年十二月,在长安靖安里的家中逝世,获赠礼部尚书,谥号文。百余年后,宋神宗追封韩愈为昌黎伯,赐其从祀孔庙,位列圣贤。一千多年后,清朝名臣曾国藩赞曰:“韩公如神龙万变,无所不可。”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中晚唐文坛一代龙头——韩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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