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原文
南朝
李商隐
地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应瑶光。
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
南朝赏析
人到晚年喜欢回忆，而怀古咏史诗亦即对过去历史的回忆。晚唐犹如人生的晚年，故多回忆性的怀古诗。李义山与杜牧都有许多咏史怀古诗，杜牧咏史好为翻案，往往从反面往更深一层去写。义山则好用对比手法，展现历史的实质与规律。
此诗最显著特征就是采用了拼接组合的对比手法，提示出南朝之所以短命的原因。前两句谓六朝建都的金陵有虎踞龙盘之固，且面临长江天堑，南朝统治者自持天地之险，王气上应天象，可以江山永固，划江而立，长保均分天下之势，这是自嬴秦以来，特别是江东孙吴以降的固有说法。然除了东晋以外，政权存在都不算长，六个朝代像走马灯一样不停更换，这又是什么原因呢？它往往引起史家与诗人深深的思考。义山此诗在六朝亡国的万千头绪中只拈出一端：“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然“徐妃半面妆”，谓梁元帝与妃子徐昭佩不和。事见《南史•后妃下》：“妃无容质，不见礼，帝三二年一入房。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将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出。妃性嗜酒，多洪醉，帝还房，必吐衣中。”徐妃以妒出名，后被元帝逼死，见著史册。此本宫闱异闻，无关乎南朝兴亡之国事。再则梁元帝建都江陵，亦非建康。义山本意以萧梁事概括江左南朝，采用以点代面方式；徐妃以“半面妆”的异样讽刺梁元帝一眼眚瞎，发泄对元帝冷置的不满，原本属于帝妃不和，琴瑟失调，属于后宫争宠琐事，义山诗则大而化之，以偏概全，借徐妃以半面妆接待之事，讥讽梁元帝，包括南朝只拥有半壁江山的可悲。“半面妆”与半壁江山在艺术上采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式的对换，由此大而化之为后者，可谓巧妙智商之至。
而且，不仅如此，晚唐藩镇割据气焰日炽，宦官口含天宪的权力愈膨胀，朋党相互倾轧张力绷得更紧，唐政权的力量日加衰微，直辖区的领域日见削减，甚至于实力尚比不上南朝中分天下的半统局面。所以，义山此诗不仅只在怀古而已，实为现实当局而发，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才是此诗更重要、更深刻的用心所在。正如他在二十七岁所作的《行次西郊作一百韵》所说：“国蹙赋更重，人稀役弥繁”，“国蹙”“人稀”，在他心中是种多么严惩的创伤与内痛！
结构上前两句先从负面蓄势，第三句的“休夸”为全诗枢纽，逼出下句，而“此地分天下”则承上二句。末句的“只得”的限制，宾语“徐妃半面妆”配合得横岭侧峰，使此句言外有言，语脉摇曳而用意深邃，且匠心独运。
此诗首句“地险悠悠天险长”，句内反复出现两个“险”字，这正是此诗负面的“关键词”，再加上复音词“悠悠”的拖腔拉调，更显露了持险可以固若金汤的批驳讥讽的靶子。义山诗深情绵邈，沉博绝丽，措辞深婉，似乎都与喜用的反复修辞手法相关，特别最爱置于发端，创设了种种特别气氛。诸如“君问归期未有期”（《夜雨寄北》），“相见时难别亦难”（《无题》），“天东日出天西下”（《燕台四首》），“他生未卜此生休”（《马嵬》），“成由勤俭破由奢”（《咏史》），“昨夜星辰昨夜风”（《无题》），“一夕南风一叶危”（《荆门西下》），“山上离宫宫上楼”（《楚吟》），“杜牧司勋字牧之”（《赠司勋杜十三员外》），“二月二日江上行”（《二月二日》），“一弦一柱思华年”（《锦瑟》），“旧日春光斗日光”（《日日》），均为其例，亦可见其诗风特征之一斑。
（魏耕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