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龟蒙-蓑笠寒江过一生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1 17:08

沉思只羡天随子,蓑笠寒江过一生。(姜夔《三高祠》诗)

三生定是陆天随。(姜夔《除夜》诗)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姜夔《点绛唇》词)

读者不禁会想:这位“天随子”究竟是何许样人?竟引得南宋词坛巨擘白石老人如此仰慕有加、反复歌唱?

陆龟蒙-蓑笠寒江过一生

他就是晚唐诗人陆龟蒙。

陆龟蒙,吴郡(苏州市)人,字鲁望。尽管博学多才,却始终举进士不第。只做过短时间湖州、苏州刺史幕僚。既然仕途受阻,之后就一直在松江隐居。据《吴郡图经续志》载,他的故居就在松江上甫里,所以号为“甫里先生”。他从不结交流俗,不乘马升舟,整天携带着束书、茶灶、笔床、钓具,往返于烟云泉石间,因此,他自号为“天随子”。“天随”语出《庄子·在宥》篇:“神动而天随。”意思是行为举止,一切随顺天然。

他又自号为“江湖散人”,在《江湖散人传》中他这样自我调侃:“散人,散诞之人也。心散,意散,形散,神散,既无羁限,为时之怪民。”在世俗眼中,被目为行为怪诞的人。他写了一首《江湖散人歌》,歌词很长,其中有这么几句:

所以头欲散,不散弁(帽子)峨巍。

所以腰欲散,不散佩陆离。

行散任之适,坐散从倾欹;

语散空谷应,笑散春容披;

衣散单复便,食散酸咸宜;

书散混真草,酒散甘醇醨;

屋散势斜直,树散行参差;

客散忌簪履,禽散虚笼池;

外物一以散,中心散何疑。

不共诸侯分邑里,不与天子争隍陴……

看来,他真是一个放浪形骸,无拘无束,超尘脱俗,与世无争的人。据《唐诗纪事》说,唐朝末年,朝廷因为欣赏他的才华,授给他“左拾遗”的官职,当诏书下达的时候,他“疾终于家”。

陆龟蒙-蓑笠寒江过一生

诗人罗隐送给他一首诗,其中有这么两句:

只恐尘埃里,浮名点污君。

世俗浮名只会玷污他的清誉!

不难想见,他终其一生是一个与利禄无缘的江湖布衣,他进退出处也表现出一种高蹈绝俗的精神风范!

其实,陆龟蒙并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超人。他不但有旷世之才,也素怀济世之志。他在《甫里先生传》中曾这样夫子自道:“性野逸无羁检,好读古圣人书,探大籍、识大义。”

在《村夜二首》诗中还这样自我称许:

岂无致君术,尧舜不上下;

岂无活国力,颇牧齐教化。

他以战国时期廉颇、李牧自况,总想为报效国家尽力。可是他身当晚唐末世,举进士不第,青云无路,别无选择,怎能不遁迹江湖?

陆龟蒙除写过很多匕首投枪式讽刺杂文之外,还写了许多讽刺诗,对那些横征暴敛的贪官污吏进行嘲讽与调侃。

如《新沙》:

渤澥声中涨小堤,官家知后海鸥知。

蓬莱有路教人到,应亦年年税紫芝。

在大海潮汐声中,渤海之滨日积月累地垒起一线沙堤。也许是因为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吧,并没有引起滨海居民的注意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海鸥呢,成天或嬉戏于大海之滨,或翱翔于碧波之上,连它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官家”就发现了它的存在。你说,“官家”剥削器官的感知功能何等敏锐?凭这样敏锐的剥削感知,在现实生活的土壤上哪里能逃过“官家”的眼睛?哪一寸土地不被刮掉三层皮?

据神话传说,蓬莱岛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在那里种植着紫色灵芝草。人服用之后,可以益寿延年,甚至长生不老。这样的仙草无疑价值昂贵,如果收起税来,不是可以大捞一把吗?遗憾的是,仙凡永隔,蓬莱无路;如果“有路教人到”的话,就是仙草也要年年征收赋税哩!试想,连神仙也要遭到“官家”的剥削,老百姓还有日子过吗?

诗人借助于浪漫主义手法,对统治者无孔不入的残酷榨取,讽刺得真是入木三分!

被百官们捧为“圣上”的皇帝总该算最高权威吧,只要惹皇帝不高兴,这无异于“披逆鳞”,定会招来杀头的危险。为明哲保身计,谁不是噤若寒蝉?陆龟蒙却偏偏敢于讽刺他们。

请读《和袭美泰伯庙》:

故国城荒德未荒,年年椒奠湿中堂。

迩来父子争天下,不信人间有让皇。

在渭水中游黄土高原上,一个古老部落名“周”。从公刘九传至古么亶父,已初具国家雏形。所以后来的周人称古公亶父为“太王”。尊奉他为周王朝的奠基人。“泰伯”,是周太王的嫡长子,按照古代嫡长子继承制,他是王位的当然继承人。可是,太王的幼子季历很贤能,季历的儿子姬昌更贤能。为国家发展前景计,太王想把王位传给季历,再依次传给姬昌,却碍于长子泰伯。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泰伯知道这件事,他马上带着二弟仲雍逃到南方。在今江苏苏州和无锡之间停留下来,成为吴国的始祖。吴地人为了纪念他这种以国事为重、主动揖让的高风亮节,立庙祭祀他,号为“泰伯庙”。

陆龟蒙-蓑笠寒江过一生

这首诗的意思无疑是——

尽管周王朝的故国城池在历史的风雨中早已经荒废了,可是以国家利益为重主动让贤的道德却并没有荒废!你看,吴地人至今不是年年用椒酒洒湿庙宇中堂来祭奠这位泰伯吗?

可是,如今却变了样儿。近年来为了争夺皇帝宝座,不惜父子相斗、兄弟相残,谁还相信皇室懂得一点揖让之风呢?

历史告诉我们;唐王朝开国之后,从太宗李世民“玄武门之变”起,抢夺帝位的闹剧历久不衰、愈演愈烈。陆龟蒙作为当代诗人,敢于把这样的皇家丑事公然捅出来,曝光于大众之前,这不啻是敢于摸老虎屁股,这种置身家性命于不顾的勇气,该是何等了得!

陆龟蒙真是一个敢笑敢骂、敢怒敢言的人。

陆龟蒙和皮日休是好朋友,两人常常相互酬唱,所以诗坛有“皮陆”之称。也许是因为他没有皮日休那样的生活经历,他的诗有一部分是歌唱水乡的隐居生活。当然他也写过一些愤慨世事、忧念民生的诗,如《杂讽九首》《村夜二篇》等。他在《甫里先生传》中曾表达过这样的诗歌美学追求:“欲与造物者争柄”。始则“穿穴险固”,“囚镇怪异”“卒造平淡”,在他的诗章里,有时也难免填嵌过一些僻典和怪字。

陆龟蒙除“文学之外,尤善谈笑”(《唐诗纪事》),说话幽默风趣,语带机锋;再加上秉性耿介,狂放不羁,根本不把达官显贵放在眼里,有时也表现出一种玩世不恭来。

计有功在《唐诗纪事》里曾给我们讲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故事:

当时有些富家子弟喜欢斗鸡,陆龟蒙也颇有庄产,却偏偏养了一栏斗鸭。一天,有个从京城来的官员,大概是奉朝廷使命出差吧,偶尔经过这里。这种人不但向来养尊处优,暴殄天物,而且什么时候不是颐指气使、趾高气扬?把民间财物当然不放在眼里。只见他拿出一个精美的弹弓,一弹飞来,正好射杀一只最漂亮的斗鸭。陆龟蒙迅速地走上前,故作十分惊讶地说:“你这人怎么搞的,怎么射杀这只斗鸭呢?要知道,因为这鸭子会说人话,我已经写好了文书,正准备装进笼子送往苏州知府哩!”只见他很快从家里拿出一个本本来,“你看,文书就在这里”。接着,他显出万分焦急的样子,说:“现在被你射杀了,教我怎么交差呢?”

那官员听到这话后,一下了就吓懵了!鸭子会说人话,那不是神品吗?说不准,苏州知府要拿它进贡给皇帝,我却轻易地把它射杀了,这不但会丢乌纱帽,恐怕连性命也难保哩!他越想越害怕,一下子消失了先前那盛气凌人的气势,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对陆龟蒙说:“求求你不要上报,我愿意把囊中全部积蓄都赔偿你,行不?”陆龟蒙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现在也只有这样了。”于是,他把上报的本本当面烧掉了。

那官员一向爱财如命,一下子损失了那么多钱,那副沮丧的样子就不用说了。陆龟蒙心里既瞧不起他,又生出几分怜悯,于是笑笑说,“谁要你的钱呢,只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在陆龟蒙带着几分鄙夷和轻蔑的笑声中,那官员低着头灰溜溜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