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庆余-"走后门"与"行卷风"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1 17:05

在现实生活中,只要一提起“走后门”,就像“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一样,谁不为此忿忿然?也许人们出于好奇会这样问:这股风究竟是怎么刮起来的?难道是商潮涌动后的舶来品?

翻翻史册,不难发现,它原来是中国封建古树上滋生出的恶之花,是这块古老土地生长的带着历史印痕的“土特产”。

朱庆余-"走后门"与"行卷风"

曾经流传过这么一则有趣的故事——

还是在1000多年前的北宋末期,哲宗赵煦死后,徽宗赵佶继位,重用蔡京执政。不但拼命排斥、打击哲宗朝元祐年间旧臣,而且只要是元祐年间所决定的事情一概否定。连和尚的戒牒、道士的度牒凡是在元祐年间颁发的一律作废,并强令他们脱下僧服、道袍,勒令还俗。有一天,一位大官正据案中坐,传判各事。这时候,一个属官走上前来对他低声说:“今年国库发下来的俸钱一千贯,都是元祐年间铸造的,该怎么处置?”那个大官思考片刻之后,悄悄地说:“那就走后门,从后门搬进来吧。”也就从这一天起,“走后门”不胫而走,在全国各地迅速传开了。

这样看来,它起源于北宋末期;其实,中国诗歌史告诉我们,早在中唐期就刮起过“走后门”这股风。

有诗为证:

袖里新诗十首余,吟看句句是琼琚。

如何持此将干谒,不及公卿一字书。

(《见尹公亮新诗偶赠绝句》)

这是白居易在宪宗元和初年写的。意思明显是,尽管你的诗句句像精金美玉,掷地有声,可是你又怎么可以拿它来进献当官的?如果你想有所请托的话,还不如请达官显贵写一张字条管用哩!请当官的写字条,这还不是典型的“走后门”?白居易这首诗不明明是对这种现象的讽刺和批判吗?

历史真是一个不可捉摸的怪物,微妙得很。也就是在唐代诗坛,又实实在在、堂堂正正地流行起这么一股风。

这得从科举考试说起——

按照唐宋时期的制度,进士考试是进入仕途的铁门槛。只有考中了进士,才能获得做官的资格;如果你在进士考试中考砸了,不管你有多么横溢的才华,也要被拒于仕途之外。诗人贾岛就是典型的例证:贾岛一生都在文学海洋里探索,“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对诗歌艺术的追求,不可谓不执着吧;以“郊寒岛瘦”的独特风格遐迩闻名,对诗歌的创作,不能算没有成就吧?可是,就因为与科考无缘,屡试不第,弄得一生穷困潦倒。据说,他去世的时候,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只有一头病驴,一张古琴。这样的大诗人,竟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能不令人扼腕叹息吗?

可是,要想在科举考试中顺利通过,亦非易事。因为古代科举考试与今天的考试制度决然不同。唐宋时期以诗赋取士,又没有一个客观标准来衡量文章的优劣,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主考官员的审美习惯与审美情趣,具有极大的主观随意性。面对每一篇诗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的人喜欢辞采华丽的文章,认为只有情辞并茂才算好文章,持这种审美标准的也有他的依据“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孔老夫子说的,难道有错?有的人则喜欢朴实的文风,说只有“寄至味于淡泊”才算有真境界,持这种标准的人也有他的道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是大诗人李白的审美观,这还有假?看来两者各执一端,都持之有故。请问,应试者又该何去何从?

当然,也用不着担心,中国人毕竟聪明,你有你的政策,我有我的对策。于是,应试的举子们在临考前先打听好当年的主考官是谁,然后把自己的诗文呈献给跟他过从甚密的朝廷政要或文坛巨子。如果得到这些人的点拨,甚至赏识与援引,那么纵然不敢说稳操胜券,十载寒窗也就有了朦胧的希望!

乍一看,这样的行为不也有“走后门”之嫌?可是,在唐宋时期,这样的行为不但不遭到社会的非议;相反,还认为是文坛前辈对后学的爱护与帮助,是受人称道的。当时还有一个时尚的名字,叫“行卷”。

白居易当年就这么做过,唐人张固《幽闲鼓吹》和宋人尤袤《全唐诗话》都记载过这个故事——

白居易初到京城的时候,用诗谒见顾况,顾况看到白居易的名字,开玩笑说:“长安米贵”,“居”亦不“易”。及至读到白居易的诗“野火烧不尽……”赞赏不已,说:“道得个语,‘居’亦‘易’矣!”有了顾况的延誉,白居易从此声名大震。

朱庆余-"走后门"与"行卷风"

李白也这么做过。据辛文房《唐才子传》说:

天宝初,李白从四川到长安,把自己的诗投谒贺知章,当贺知章读到他的《蜀道难》,连声赞叹,夸李白是“谪仙人”,还留下“金龟换酒”的诗坛佳话。有了贺知章的激赏,从此李白名噪京华。

对此,我们困惑了;前者被看成“走后门”遭到大家谴责;后者被称为“行卷”,却被普遍认同。为什么同样都是用诗文晋谒高官,收来的毁誉却决然相反呢?

仔细一琢磨,原来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显然是为了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寄希望于当权者的暗箱操作,他们或利用某种裙带关系,或贿之以金钱或财物,这不但助长了腐败风,也严重干扰了社会秩序的正常运转。这种害国害民的勾当,怎么能不受到人们的谴责呢?后者只不过是初涉文坛的莘莘学子想得到前辈的赏识与推荐,正是依靠这种朋友情、师生谊,使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这理所当然地受到人们的认可与称道!

当时就流传这么一则故事——

朱庆余,浙江人,也有人说是福建人。敬宗宝历初年,在文坛只不过小有名气,充其量也只能算“小荷才露尖尖角”吧。他随着应考的学子们来到京华,十载寒窗,也想牛刀初试。可他一想到科举考场,英才荟萃,总觉得自己底气不足。于是,他想找一位文坛前辈指点指点。可是,京华地区尽管名流丛集,毕竟人地生疏,又该找谁呢?

这时候,张籍在朝廷任水部郎中,纵然算不上朝廷政要,可也是名副其实的文坛耆宿,在朝野都有很大的影响力;他又乐于提携后进,为人口碑也好。朱庆余权衡再三,觉得他是“行卷”的最佳人选。可是,自己在张籍面前还要算文坛小字辈,虽然平日里的诗文也受到过张籍的赏识,固然不算素昧平生,可也没有过多的交往。临考前要请求人家援引,这样的“自荐”诗该怎么写呢?真个是煞费踌躇的事——

一个劲地颂扬对方吗,又怕被视为拍马逢迎而不屑一顾;一味地炫耀自己吧,更怕被视为恃才傲物而嗤之以鼻。他想,在构思立意上,既不能太直露,又要使人看得出求助的意图;在遣词用句上,既要使对方在心理上乐于接受,又要在态度上不卑不亢。朱庆余皱紧眉头,细细搜索脑海里生活积累的库存,忽然眼睛一亮,他联想起中唐时期民间的新婚风习来:新婚的第二天清早,新媳妇就要拜见公婆。如果公婆满意了,新媳妇位置就稳定了,以后的日子也就顺当了;如果公婆不满意呢,那么你未来的命运恐怕比《孔雀东南飞》的刘兰芝也好不了多少。你说,这跟进士考试多么相似?这一“闺意”点燃了灵感的火花,于是,他很快就写了一首诗《闺意呈张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洞房”,当然是指新婚的卧室;“停”,这里有“放置”的意思。“昨夜”,新媳妇的卧室里一直红烛高烧,只等着天亮后到堂前拜见公婆。经过一番精心梳洗打扮之后,明知道自己很靓丽了,可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她压低声音问问身边的夫婿:“你看看,我这眉毛颜色的深浅浓淡画得符合新媳妇的时尚吗?”

显然,诗作者是把主考官比作公婆,因为他掌握着主宰命运、决定一切的权力;之所以把张籍比成身边亲密的夫婿,还不是意味着张籍是值得把命运和前途相托,可以终生信赖的人?

在这里,诗作者的遣词用字也十分讲究;晋见公婆挑出一个“拜”字,既显得敬仰有加又礼仪备至;向夫婿问话,使用“低声”,在亲密无间中不也透出一股脉脉温情?

乍一看,用民间新婚风习来比喻进士考试,仿佛有点不伦不类;细细一想,用男女爱情来比喻君臣、师生、朋友之间的关系,也要算渊源有自——也许它发轫于《诗经》和《楚辞》,之后,在汉乐府和其他古典诗词里也被诗人们频频引用。这一诗词传统文化的积淀之所以沿用不衰,因为它具有泛爱性和普适性的特点,迎合人们的惯常心理。你说,这样的睿思妙喻,能不赢得张籍的激赏吗?

朱庆余-"走后门"与"行卷风"

张籍为了鼓励他,坚定他的必胜信念,也写了一首诗《酬朱庆余》: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从诗题看,这首诗是酬答朱庆余的。真个叫“无巧不成书”,西施是浙江人,朱庆余也是浙江人,诗作者把朱庆余比作西施,是张籍的诗心妙悟呢,还是朱庆余的历史机缘?

朱庆余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居然得到一位德高望重的文坛前辈如此高的肯定性评价,怎能不信心百倍?考场上自然会发挥得好,宝历二年(826)果然首战告捷,中了进士。

两个人的诗都是用女性作比喻,真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被称为“香草美人法”。一时间誉满诗坛,传为佳话。

朱庆余的诗也被许为“行卷”诗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