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日休-海龙王处世也横行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1 17:07

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咏蟹》)

海龙王雄踞大海,布雨兴云,雷霆叱咤,谁敢撄真锋?海洋王国里虾们蟹们那些卑微的臣民,谁不是低眉俯首,屏气凝神?可是蟹呢,没有来到沧海之前早就有了名气,它尽管在蟹肉上长了一层硬壳,被人们称为“无肠公子”,好像是为了不畏雷电似的;其实,它连海龙王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根本不放在眼里,我行我素,恣意横行。皮日休的《咏蟹》诗赞颂这种敢于蔑视强权的叛逆精神,不正是唱响一曲敢于向旧世界宣战的颂歌吗?

皮日休,字逸少,后改字袭美,外号有闲气布衣、醉吟先生、鹿门子等,湖北襄阳人,出身于农家。从他写的“老牛瞪不行,力弱谁能鞭”这些诗句看,他年轻时候是亲自参加过农业劳动的。懿宗咸通八年(867),他以榜末登进士第,做过著作郎、太常博士、毗陵副使之类的小官。《北梦琐言》有“日休傲诞”,说他性格耿介傲岸,不阿附权贵,行为狂放不羁,从来不屑于循规蹈矩。

在诗歌史上,有些诗人热血刚肠,出于对黎民百姓弱势群体的同情,也奋力呼喊过,努力抗争过,可是他们充其量也只是用诗歌作为批判的武器,又有几个人敢于参加白刃交加、热血迸溅的实战呢?皮日休却毅然参加农民英雄黄巢领导的起义军,对腐朽反动的封建势力反抗的勇气和决心实在难能可贵!

读者也许会想,皮日休只不过是一个诗人,他投身于武装斗争是不是一时情感冲动?

皮日休-海龙王处世也横行

他的诗章为我们记录了思想酝酿和发展过程——

在皮日休生活的晚唐时期,宦官专权,藩镇割据,贪官污吏,残民以逞。劳苦大众挣扎在不堪忍受的饥寒交迫中……

请读《橡媪叹》:

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

伛偻黄发媪,拾之践晨霜。

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

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

山前有熟稻,紫穗袭人香。

细获又精舂,粒粒如玉珰。

持之纳于官,私室无仓箱。

如何一石余,只作五斗量!

狡吏不畏刑,贪官不避赃。

农时作私债,农毕归官仓。

自冬及于春,橡实诳饥肠。

吾闻田成子,诈仁犹自王。

吁嗟逢橡媪,不觉泪沾裳。

一个严霜覆地的寒冷清晨,一位被艰难生活折磨得弯腰曲背的老妇人,在荆棘遍地、野草丛生的山冈上,艰难而细心地捡拾地上的橡实……

橡树,通常叫栎树,也叫柞树,果实长圆形,外壳很坚硬,里面含有少量淀粉,通常是不可食用的。可是,在这深秋季节,地上的野菜早被挖光了,她只好把这些橡子几蒸几晒,作为一冬来的粮食,填充全家人的辘辘饥肠。

诗中不是说,前山稻熟、紫穗飘香吗?既然丰收在即,冬天怎么会没有粮食呢?

诗人告诉我们,农民们面临三重剥削:除了“纳于官”的租税,粮食本来就所剩无几;交纳的时候,明明是“一石”有余,那些狡吏贪官硬是量成“五斗”,这样加倍的剥削,粮食全都被交光了;还要交官吏们的“私债”。这样敲骨吸髓地榨取,老百姓手里哪还有一星半点粮食?面对这啼饥号寒,惨不忍睹的情景,诗人除了流下一串串辛酸的眼泪,还能有什么办法?把穷苦人组织起来进行武装反抗的思想怎能不从心头萌动呢?

那些官吏们除了吮吸民脂民膏过花天酒地的日子,为了满足个人玩乐,还不惜草菅民命。诗人为我们用诗笔记录了一个官府强迫陇山一带山民冒着生命危险捕捉鹦鹉的故事——

请读《哀陇民》:

陇山千万仞,鹦鹉巢其巅。

穷危又极崄,其山犹不全。

蚩蚩陇之民,悬度如登天。

空中觇其巢,堕者争纷然。

百禽不得一,十人九死焉。

陇川有戍卒,戍卒亦不闲。

将命提雕笼,直到金堂前。

彼毛不自珍,彼舌不能言。

胡为轻人命,奉此玩好端。

吾闻古圣王,珍禽皆舍旃。

今此陇民属,每岁啼涟涟。

陇山,绵亘于陕西省陇县、宝鸡及甘肃省镇原、清水、泰安、静宁一带,是关中西面的险要山区。陇山壁立千仞,高峰接天,不但平均海拔高,地形又危险复杂。在陇山一带盛产鹦鹉。可是,这飞禽王国的小精灵也许是为自身安全计,常常把巢筑在高峰顶上。陇山范围那么大,究竟哪座峰头有鸟巢,谁又说得准呢?你总不能把整个陇山山峰全都登遍吧。再说,登上山顶是谈何容易的事!必须身系绳索攀援而上,有时简直就像悬在半空里。你只有在半空中才能窥探出鸟巢的所在。稍一不慎,就被坠落山崖,摔得粉身碎骨!往往还没逮住一只鹦鹉。10人中就有9人丧失了性命!逮住鹦鹉之后,再由官衙的戍卒装进雕饰的鸟笼送给官府,再由官府呈献给皇帝。

对此,诗人不胜感慨,那鹦鹉既不会珍惜自己的羽毛,也不会自己说话,鹦鹉学舌,是人们教给它的,统治者身居高位,为什么偏偏爱玩鹦鹉而不惜牺牲老百姓的生命呢?听说古代贤王反对玩物丧志,纵然珍禽异兽也不贪慕:可如今呢,陇山一带的山民们为了满足官家的玩乐,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年年月月在泪水中过日子!

皮日休清醒地认识到,用诗歌来呼喊,那微弱的喊声,并不能唤醒统治者的良知;用散文来鞭挞,不痛不痒,更不能敦促他们警醒!他再也不能沉默了,为了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除了走向武装反抗的道路,还有别的选择吗?

可是,在统治者的高压面前,既有人在徘徊瞻顾,也有人明哲保身,皮日休写了首《赋龟诗》来讽刺他们:

硬是残形知几秋,尸骸终是不风流。

顽皮死后钻须遍,都为平生不出头。

不难看出,皮日休之所以走上武装反抗的道路,是他深思熟虑后的人生抉择,是他为国为民的必然结果!

皮日休-海龙王处世也横行

皮日休究竟是怎么死的,说法不一:

有人说,他是被黄巢杀害的,杀害他的原因,计有功在《唐诗纪事》里说得煞有介事:

广明元年(880),黄巢攻进长安,建国号“齐”。封皮日休为翰林学士,并叫他写一首诗,皮日休当即写了这么几句:

欲识圣人姓,田八二十一。

欲知圣人名,果头三屈律。

“田八二十一”是“黄”字,“果”字头上“三屈律”即“巛”是“巢”字。

黄巢认为皮日休是讽刺他头形很丑,一怒之下,杀害了他。

也有人否定这一说法,如宋人尹洙《河南集·大理寺丞皮子良墓志铭》和陆游《渭南集·老学庵笔记》都据皮光业碑说皮日休在五代吴越国钱镠下面做过官。从时间来看,黄巢被李克用所袭,兵败后死于泰山狼牙谷是在中元四年(884);钱镠建立吴越国是在907年,前后时差有14年。

如果说,计有功的话语之凿凿;那么,尹洙和陆游也持之有故。反正史籍无征,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吧。

在诗歌创作上,皮日休最推崇李白、杜甫和白居易。他说:“负逸气者,必有真放,以李翰林为真放焉;为名臣者,必有真才,以白太傅为真才焉。”(《七爱诗并序》)他的文学主张受白居易的影响很深。(《文薮序》)说他自己的散文作品“皆上剥远非,下补近失,非空言也。”《桃花赋序》也说:“非有所讽,辄抑而不发。”在《正乐府十篇》的小序里,他更是明确地强调乐府诗的政治作用:“乐府,盖古圣王采天下之诗,欲以知国之利病、民之休戚者也……诗之美也,闻之足以劝乎功;诗之刺也,闻之足以戒乎政。”还说:“今之所谓乐府者,唯以魏晋之侈丽、梁陈之浮艳,谓之乐府,真不然矣。”旗帜鲜明地强调诗歌的社会效益,反对那种不着边际的侈丽浮艳的靡靡之音,这显然是白居易现实主义诗歌理论的继续,是和汉乐府民歌“缘事而发”的精神一脉相承的。

在诗歌创作中,皮日休不但坚持现实主义传统,对历史上发生的重大政治事件也持辩证的历史观。如咏史诗《汴河怀古》(其二):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汴河,也就是通济渠。是隋炀帝杨广发动河南、淮北诸郡民众开凿的一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它从洛阳西苑引谷、洛二水入黄河,经黄河入汴水,再折向东南经泗水直达淮河。因主干在汴河一段,所以习惯上呼为“汴河”。正因为它工程浩大、耗费甚巨,所以历代诗人们几乎众口一辞,说这是导致隋朝灭亡的重要原因,于是也就成了杨广的主要罪证。

对此,皮日休有自己的评说——

先评说汴河:一个“赖”字,从时空两个方面肯定它对促进南北文化交流和经济发展的重要贡献:“至今”,是就时间说,它自古及今,沾溉后世;“千里”,是就空间说,它沟通南北,泽被江淮。

再评说杨广:错就错在“水殿龙舟”的游幸上。

当然,历史没有假如,诗歌却可以假若。诗人说,假若没有“水殿龙舟”游幸的奢靡浪费,杨广开凿这条运河的功绩,可与大禹治水相提并论,该不算溢美之辞吧!

评说古代帝王的千秋功罪,不囿陈说,不“一棍子打死”。只是就具体事实辩证地作出客观的评价,我们能不服膺诗人宽广的襟怀和卓越的史识吗?

对历史题材诗歌的创作,皮日休不但在认识评价上敢于突破传统思维,而且在构思立意和修辞表达上,也十分幽默风趣。

如《馆娃宫怀古》(其一):

绮阁飘香下太湖,乱兵侵晓上姑苏。

越王大有堪羞处,只把西施赚得吴。

馆娃宫是春秋时期吴王夫差为西施建造,并以西施得名的宫殿,它的故址在姑苏(今苏州市)西南的灵岩山上。

就在这建筑精美而又绮丽非常的馆娃宫里,空气中飘散着兰麝幽香,一个罗縠轻飘、芳香四溢的袅娜倩影,从山上直下太湖,这位既有几分风流潇洒,又一向迷恋女色的吴王,刚刚取得打败越国的胜利,就得到这样的绝代佳人朝夕相伴、歌舞终霄,教他怎能不神魂颠倒,如痴如醉呢?

也就在吴王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云雾里,醉醺醺、飘飘然的时候,天还没有破晓,越王勾践就率领一支“乱兵”,乘吴王没有觉察、更没有戒备的情况下,人不知鬼不觉地攻上姑苏台,一眨眼,偌大个吴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灭亡了。

针对吴王在瞬间灭国的事实,诗人们谁不是直斥吴王的荒淫误国呢?

皮日休-海龙王处世也横行

皮日休却偏偏开起玩笑来了——

居然只用一个民间美女西施,就赚得吴国的大片江山;用这么微不足道的代价就获得无可估量的回报,连越王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哩!

这一玩笑的背后不显然是说,越王只不过是投其所好,吴王的灭国完全是咎由自取!

这种曲笔见意的幽默表达,不是比直面指斥更饶情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