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乐·露花倒影-原文句解题解赏析-柳永作品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25 19:06

破阵乐原文

破阵乐

柳永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

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

千步虹桥,参差雁齿,直趋水殿。

绕金堤、曼衍鱼龙戏,簇娇春罗绮,喧天丝管。

霁色荣光,望中似睹,蓬莱清浅。

时见,凤辇宸游,鸾觞禊饮,临翠水,开镐宴。

两两轻舠飞画楫,竞夺锦标霞烂。

罄欢娱,歌《鱼藻》,徘徊宛转。

别有盈盈游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相将归远。

渐觉云海沉沉,洞天日晚。

破阵乐句解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

含露的鲜花在池中映出清晰的倒影,烟霭笼罩的草丛碧绿碧绿的,一直延伸到池边,而金明池水则泛起暖洋洋的水波。“露花”,带着露水的花朵。“烟芜”,烟霭笼罩的草丛;“蘸”,这里是沾染的意思。“灵沼”,周时池沼,《诗·大雅·灵台》“王在灵沼,於牣鱼跃”;这里代指金明池。“露花”、“烟芜”和“波暖”透露出这是一个春色和煦的早晨,而“倒影”、“蘸碧”和“灵沼”则点出池水清澈、明净、开阔。这三个四字句写出金明池的优美景色,色调明丽,使人感到有一种春天早晨的气息扑面而来,清新明媚。起首三句为整首词奠定了明丽、热烈的基调。据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苏轼曾以“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分指秦观、柳永,可见开头这几句在当时确实脍炙人口。

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

一树树刚绽出鹅黄嫩芽的垂柳在风中摇曳,远处岸边则停泊着许多装饰华美的彩舫和龙船。“金柳”,即嫩柳,白居易《杨柳枝词》云“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彩舫”,带有舱室、装饰华美的船;“遥岸”,远岸。

千步虹桥,参差雁齿,直趋水殿

这几句写金明池上的仙桥和池中的水殿:状如飞虹的长桥,桥柱排列犹如雁行,蔚为壮观,直通到池中央的水殿。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载:“仙桥,南北约数百步,桥面三虹,朱漆阑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谓之‘骆驼虹’,若飞虹之状。桥尽处,五殿正在池之中心……殿上下回廊皆关扑钱物饮食伎艺人作场,勾肆罗列左右。”对比来看,可知柳词相当写实,且文采飞扬,写活了仙桥凌波而起、雄跨池上、直通水殿的气势。“千步”,仙桥南北约数百步,说“千步”是极言其长。“参差”,近似,犹如;“雁齿”,即雁行,这里指仙桥下面的雁柱。“水殿”,即《东京梦华录》中所说池中心的五殿,是金明池中的商业区。

绕金堤、曼衍鱼龙戏,簇娇春罗绮,喧天丝管

堤上,各种游艺节目正在热闹上演;伴奏的乐部女子衣衫华丽,罗绮成群,她们聚集在一起拨弦弄管,音乐声响彻云天。前面所写池边春景、舟船、池上虹桥等,都属景物,这几句则转而描写金明池堤上游乐的人群,绘影绘声地描摹出其热闹景象。“曼衍”,亦作“漫衍”、“曼延”,古代传说中的异兽,据《汉书·司马相如传》郭璞注,这种异兽“大兽似狸,长百寻”;“鱼龙”,传说中出自西域的异兽,据《汉书·西城传赞》颜师古注:“鱼龙者,为舍利之兽,先戏于庭极,毕,乃入殿前激水,化成比目鱼,跳跃漱水,作雾障日,毕,化成黄龙八丈,出水敖戏于庭,炫耀日光。”在这里,“曼衍鱼龙戏”是指模仿曼衍、鱼龙的百戏节目。“簇”,聚集;“娇”,妩媚娇艳;“春罗绮”,罗绮制成的春衫,代指女子。

霁色荣光,望中似睹,蓬莱清浅

天色初晴,明净如洗,空中出现祥瑞的彩色云气;这种水天交辉的景象,看上去宛如蓬莱仙境。“霁色”,天气初晴呈现的明净之色;“荣光”,吉祥的彩色云气。“蓬莱”,传说中的海上仙山;晋葛洪《神仙传》记麻姑语“向到蓬莱水浅,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蓬莱清浅”之语本此。天色晴明,空中彩云呈祥,词人夸张地将这个时候的金明池比喻为蓬莱仙境。

时见,凤辇宸游,鸾觞禊饮,临翠水,开镐宴

下片以“时见”二字领起,集中笔力描写皇帝赐宴和龙舟竞渡夺标的场景,仿佛一幅幅游乐活动的现场速写。“凤辇宸游”四句描写皇帝驾幸金明池,在临水殿赐宴群臣的景况。“凤辇”,帝王所乘坐的车;“宸游”,帝王巡游;北极星所在为“宸”,借用为帝王所居,并引申为帝王的代称。“鸾觞”,饰有鸾鱼图案的贵重酒杯;“禊饮”,修禊之饮。古代民俗,三月初三上巳节,于水滨举行祓除不祥的祭祀活动,称为“禊”或“修禊”;修禊时携带酒食,在野外聚会宴饮,称为“禊饮”。“镐宴”,原指周武王、周公旦在西周国都镐京宴饮群臣,这里代指宋帝在金明池赐宴。

两两轻舠飞画楫,竞夺锦标霞烂

游园活动中最精彩、最激动人心的高潮部分到来了:一声令下,两支船队奋力划桨前进,激烈竞争,胜者将夺得那灿若云霞的锦标。“轻舠”,轻捷的小船;“舠”是刀形的小船。“锦标”,授给优胜者的奖品彩物。据《东京梦华录》记载,竞渡夺标是金明池游乐活动的高潮,“诸船皆列五殿之东面,对水殿排成行列。则有小舟一军校执一竿,上挂以锦彩银碗之内,谓之‘标竿’,插在近殿水中。又见旗招之,则两行舟鸣鼓并进,捷者得标,则山呼拜舞”。这两句生动地再现了竞渡夺标的情形。“飞”字、“竞”字,写出竞争场面的紧张激烈;“画”字、“霞”字配合“锦标”,场面显得华丽多彩。

罄欢娱,歌《鱼藻》,徘徊宛转

竞渡夺标既毕,游园活动的高潮便结束了。参加宴会的群臣尽情欢乐,咏唱赞美天子的歌诗,伴奏音乐悠扬婉转。“罄”,尽。“鱼藻”,《诗·小雅》篇名,被认为是赞美周王的颂歌,这里代指群臣所献颂圣诗。

别有盈盈游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相将归远

皇帝和群臣退场了,游赏活动也接近尾声。这时只见三三两两活泼多情的少女,或者以饰物互赠,或者修饰打扮自己;她们呼朋引伴,远远散去。“各委明珠”两句化用曹植《洛神赋》“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翠羽”,翠鸟的羽毛,可作饰物。《洛神赋》写的是仙女们的生活,这里化用赋中词句,并非实指“明珠”或“翠羽”,只是泛言漂亮的饰物。“委”,这里是赠送之意。上面一系列宏大场面之后,却以如此柔婉、轻松的细节作结,为全词注入了温馨的生活气息。

渐觉云海沉沉,洞天日晚

天色已晚,人群散尽,快乐的节日就要结束了。词人回望暮色中的金明池,只见云海茫茫,广阔深邃;池上巍峨精致的殿台楼阁渐渐被笼罩在一片暮色当中,远远望去,气象庄严,仿佛神仙所居的洞府。以仙境比拟金明池,极写赞颂之意,引人遐想。

破阵乐·露花倒影-原文句解题解赏析-柳永作品

破阵乐题解赏析

【题解】

这首词描绘宋仁宗时每年三月君臣士庶游赏汴京西郑门外金明池的盛况。金明池为北宋皇家四园之一,周围约九里,开池之日,士庶百姓倾城前往游玩,“车马阗街,珠翠溢目,一春游赏,无出于此”(宋金盈之《新编醉翁谈录》)。金明池水上争标、龙舟竞渡是最引人注目的活动,观众数以万计,皇帝也“车驾临幸”,在临水殿观赏争标并赐宴。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专门记述这一盛事,著名画家张择端也绘有《金明池争标图》。柳永则以词的形式,艺术地再现金明池游园活动盛况,反映了北宋前朝的太平景象。全词从清晨写到傍晚,多层次、多角度地铺叙展衍,恰如一轴多姿多彩的汴京都市风情画卷。

描写都市的繁华景象,是柳永词所开拓的一个新领域。与他写羁旅行役、男女之情的词相比,《破阵乐》等作品具有不一样的特点,色彩斑斓,笔下洋溢着热情,遣辞造句典雅、亮丽、堂皇,充满盛世情调。宋人李之仪称赞他的这类词作“铺叙展衍,备足无余,形容盛明,千载如逢当日”(《姑溪居士文集》),这首《破阵乐》完全当得起如此评价。

【赏析】

这首慢词长调篇幅达一百三十余字,作者充分调动铺叙、组织之才华,将金明池游赏活动写得层次分明,结构颇为严整。上阕极力铺陈,多次变换角度,由池边而池上,由池上而堤岸,由地上而天空,词中有景有人,有声有色,动静相成,疏密相间,极力渲染游乐的热闹祥和气氛。下阕重点描绘皇帝赐宴和君臣观赏龙舟争标的大型场面,由皇帝而及士庶,由壮烈而趋轻柔,远与近、明与暗、缓与急交错而出,写得条理井然,内容丰富。下阕结尾,将金明池比为神仙洞天,与上阕结尾处将金明池比喻为蓬莱仙境遥相呼应,有回环不尽之势。

全词由晨景开始,以晚景结束,精炼地写出一天的游园景况。写景、叙事、抒情融为一炉,首尾连贯,血脉畅通,充分体现了柳词“层层铺叙,情景兼融,一笔到底,始终不懈”(夏敬观《手评乐章集》)的特色。宋人陈振孙称柳词“音律谐婉,语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曲尽”(《直斋书录解题》),用来概括《破阵乐》等词的特点,颇为恰切。《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另绘有《金明池争标图》,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记述“三月一日开金明池琼林苑”、“驾幸临水殿观争标锡宴”,加上柳永此词,可谓鼎足而三。将柳词与张图、孟录对比,池上景物与争标赐宴场景等皆吻合,而艺术上则各有特点。柳词尤能体现赋体风格,铺张扬厉,而境象鲜明,恰如宋人范镇所称许:“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镇在翰苑十余载,不能出一语咏歌,乃于耆卿词见之。”(《方舆胜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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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名片】

柳永简介

北宋时期,都市生活比较繁荣。上自王公权贵、下至广大市民,对文化生活都有更多需求。在这种时代需求推动下,由唐代民间曲子词发展而来的词体逐渐发展、兴盛起来,形式上由小令发展到慢词,同时在词的内容和意境方面也有所拓展,一方面更深入地表现人的内心世界,另一方面表现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突破了“词为艳科”的藩篱。在这个过程中,柳永曾作出杰出的贡献。他是词史上第一个大量创作慢词的专业词人,以毕生精力为词开疆拓土。两宋词终能万紫千红,蔚为大国,柳永实在功不可没。

柳永的词作在当时就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其影响甚至远及西夏。据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三记载:“柳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传声一时……余仕丹徒,尝见一西夏归朝官云:‘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可见柳词影响之大。他的词对后世词家及金元戏曲、明清小说都有重要影响。

然而当时从皇帝宋仁宗、宰相晏殊到一般文人学士多视柳永为“多游狎邪”的无行浪子,鄙视他俚俗浮艳的词风。宋仁宗斥责过他的“淫冶讴歌之曲”(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宰相晏殊讽刺他作“针线闲拈伴伊坐”之类情词(宋张舜民《画墁录》);同时词人张先讥诮他的早行词“语意颠倒”(阮阅《诗话总龟》引《艺苑雌黄》),后辈苏轼则批评秦观沾染柳词作风(黄升《花庵词选》卷二苏轼《永遇乐》词注),李清照也说他“词语尘下”(《论词》);王灼称他的影响为“野狐涎之毒”(《碧鸡漫志》卷二)。后世对他的指斥更是屡见不绝。

柳永一辈子沉沦下僚,潦倒终生。正因为如此,官修《宋史》没有他的传,当时文人学士正式的诗文集里也没有关于他的材料。他的生卒年、家世、仕履、羁旅行踪等等,都罕有记载。《能改斋漫录》、《苕溪渔隐丛话》、《避暑录话》等宋人笔记里偶有零星记载,也是各书传闻异辞,难得确切一致的资料。这位杰出的词人,几乎成为历史上的失踪者。根据后人从方志中搜集到的一些柳永事迹,结合宋人笔记的记载和《乐章集》所载柳永词作,我们始能对他的生平和创作大致勾勒如下。

柳永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因家族内排行第七,世人又称他为柳七。他是福建崇安人,先世由河东(今山西永济)迁来。祖父柳崇以儒学著名,有六个儿子。南唐灭福建王氏后,长子柳宜、次子柳宣都入仕南唐;宋灭南唐,二人又入宋为官。柳崇死后,柳宜奏请守孝三年,虽然因朝议不许而没有实行,但受到当时人称赞。柳宜即是柳永的父亲,入宋后登宋太宗雍熙二年(985)梁灏榜进士,官至工部侍郎。柳永弟兄三人,柳永是幼子,他和哥哥柳三复、柳三接都以才学知名,当时号称“柳氏三绝”。柳永大约生于父亲中进士前后,即宋太宗雍熙元年(984)或四年左右。

柳家是一个奉行儒学的仕宦世家,柳宜兄弟六人都曾为官,其中柳宜等三人中过进士。柳三复、柳三接也都考取进士,柳三接与柳永同榜登第。另外,柳永的儿子柳涚、侄子柳淇等人也都考取进士,入仕为官。出身这样一个家庭,又身为“柳氏三绝”之一,可想而知,柳永不可能真的蔑视和弃绝科考。事实上,早年柳永对博取功名充满信心,向往着“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待恁时,等著回来贺喜”(《长寿乐》)。不幸的是,他的科举入仕之途极不顺利,虽然我们不确知他参加过多少次科考,但大致可以断定,在最终考取进士之前,他从未停止过应考之事。

在一次科举考试失败后,他愤激地宣称,“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鹤冲天》),并表示要在“烟花巷陌”、“偎红倚翠”中求得快意。据宋吴曾《能改斋漫录》、清沈雄《古今词话》等记载,这首词也传到了宋仁宗耳中,这位“留意儒雅”、“深斥浮艳虚华之文”的皇帝不悦地说:“此人风前月下,浅斟低唱,好填词去。”有的记载这句话作“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的科考之路大概由此更蒙上了一层阴影,屡遭黜落。有的记载说,他从此便无奈地自称“奉旨填词”。有人以此指责他儇薄浪荡,有人以此赞许他脱略功名,甚至有人认为他具有反抗精神,不与统治者合作,都未免以偏概全。他词中分明说“明代暂遗贤”,意在说明君是明君,自己也是贤臣之材,只是被“暂遗”罢了;“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一个“偶”字,也表明他的不甘心失败。词中其实不乏欲重新振作的意思。他之所以改名柳永,可能就是为了减少三变这个原名带来的负面影响。

柳永的少年时光是在帝都汴梁度过的,本来就喜欢混迹于乐工、歌妓之间;科场失意后,他更加放浪形骸,“日与狷子纵游娼馆酒楼间,无复检约”(《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引《艺苑雌黄》)。另一方面,他也开始了“届征途,携书剑,迢迢匹马东去”(《鹊桥仙》)的漫游生涯,曾西游成都、长安,遍历荆湖、吴越。这些反映在创作中,便是他大量以秦楼楚馆和羁旅行役为题材的词作。但他一直没有放弃求取功名。经过长期努力,柳永终于在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进士及第。这时他已经年近五旬了。然而登第之后,他仕途始终蹭蹬不得志,只得到一些低微的职位,历任睦州团练推官、余杭令、监昌国晓峰盐场、泗州判官、太常博士等职,辗转于各地。直到六十岁左右,他还在为磨勘改官之事而奔波。他官终屯田员外郎,故世称“柳屯田”。

这样一段宦海生涯,使柳永深感失落,他不少词作充满了对宦游生活的厌倦之情,甚至产生退隐的念头。如《定风波》(伫立长堤)称“奈泛泛旅迹,厌厌病绪,迩来谙尽,宦游滋味”,《长相思》(画鼓喧街)说“又岂知名宦拘检,年来减尽风情”,《思归乐》(天幕清和堪宴聚)感叹“晚岁光阴能几许?这巧宦不须多取”,《尾犯》(晴烟幂幂)则云“念浮生不满百,虽照人轩冕,润屋珠金,于身何益”,“图利禄,殆非长策”。这类抒写“游宦成羁旅”(《安公子》)的词,在他的词作中占有相当比重,很容易引发人们的共鸣。

生性浪漫而又放诞不羁的柳永,确实对平康巷陌、罗绮围绕的生活方式念念不忘。但自幼形成的儒家经世济民思想对他的影响还是很深刻,在各地任职期间,他勤于政事,关心民生疾苦,有“名宦”之目。他曾任昌国州(今浙江定海)晓峰盐场监官,南宋祝穆《方舆胜览》卷七记载:“名宦柳耆卿,尝监定海晓峰盐场,有题咏。”上面所引柳永《长相思》中“名宦拘检”之语,可为佐证。元代冯福京《大德昌国州图志》卷六记载柳永所作《鬻海歌》(又名《煮海歌》),此诗详述海滨盐民制盐的过程和他们艰苦的生活,揭露当时地主、官僚和奸商对盐民的残酷剥削,诗中说“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对盐民充满同情;他还希望朝廷改变盐铁政策,造福百姓,“愿广皇仁到海滨”、“化作夏商周时节”。清朱绪曾《昌国典咏》卷五称赞这篇《鬻海歌》“洞悉民疾,实仁人之言”,并有诗云:“积雪飞霜韵事添,晓风残月画图兼。耆卿才调关民隐,莫认红腔昔昔盐。”道出对柳永“名宦”一面的尊敬。可惜在大多数宋代以来的记载中,柳永已被定格为浪子词人,对他的这另一面全不提及。

柳永善为诗文,“皆不传于世,独以乐章脍炙人口”(《清波杂志》卷八)。他的词集《乐章集》留传于世,存词二百余首,这应该不是他词作的全部。这些词作,大致可分三类,一类写羁旅行役情怀;一类写“偎红倚翠”的生活及男女之情,主要是写给歌妓的情词;一类写都市风光、湖山胜景等内容,歌咏太平。与五代南唐相比,他在词的内容和意境方面都有所拓展。

在柳永之前,并不是没有写羁旅行役内容的词,但柳永是第一个大量创作羁旅行役词的作家。他入仕之前,曾长期漫游;登第以后,又辗转各地为官。他到过的地方很多,前面提到的汴梁(今河南开封)、睦州(今浙江建德)、昌国(今浙江定海)等以外,据方志和他的词作,他还到过:杭州、苏州、扬州、会稽(今浙江绍兴)、长安(今陕西西安)、洛阳、润州(今江苏镇江)……他的词里常常借登山临水的所见所闻,淋漓尽致地表现一个落魄、不得志文人的悲哀和慨叹。《戚氏》(晚秋天)、《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等是这类词的代表作。相对于五代多写闺阁闺情的词风而言,这种表达怀才不遇、失意痛苦心灵的作品可谓境界大开,将传统诗歌言志、缘情的功能移植到了词的领域。这类词作也蕴涵了更广阔的社会生活内容,打破了五代词狭小的表现空间。

柳永写了不少反映秦楼楚馆生活和男女之情的词作,其中有放纵的欢娱、俗艳的调笑,也有别离的怅惘、真切的思念,其佳者率真大胆、深挚动人,但也有气格不高、用语滥俗甚至恶俗的作品。这类作品鱼龙混杂,给他的声誉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在上流社会及一般士大夫眼中,他就是“多游狎邪”的无行浪子的代表,他们极其鄙视他的为人和他的词品。虽然自五代、宋初以来艳词占据词坛主流,很多身居高位的词人也写艳词,但他们不过以此为消遣点缀。像柳永这样全身心投入地把填词当一件正经事情来做,尤其是热衷于写歌妓情词,则被士大夫们认为有伤大雅,无法容忍,正如南宋张炎所论,“风月二字,在我发挥,(柳永、康与之)二公则为风月所使耳”(《词源》卷下)。不过,他们也承认柳词中像《雨霖铃》(寒凄切)、《凤栖梧》(伫倚危楼风细细)等作品洵属佳作。

宋仁宗统治时期,号称太平盛世,所谓“家桑不扰岁常登,边将无功吏不能”(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城市经济更是空前繁荣,汴京、杭州、苏州等都是很繁华的大都市。柳永是个颇具“市民意识”的作家,他热爱这种繁华富庶的城市生活,《乐章集》中有不少描写都市繁华的词,如《望海潮》(东南形胜)写杭州,“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看花回》(玉墄金阶舞舜干)写东京汴梁,“九衢三市风光丽,正万家急管繁弦。凤楼临绮陌,嘉气非烟”。这个时期“游观之盛,冠于前代”(宋敏求《春明退朝录》),“时节相次,各有观赏”(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节日期间,上自宫禁,下至市井民间,都有名目繁多的游赏活动。柳永以热情的笔调歌咏这一切,他的词中有描写元宵灯节的,如《倾杯乐》(禁漏花深)、《迎新春》(墄管变青律);有描写寒食清明踏青的,如《小镇西犯》(水乡初禁火)、《木兰花慢》(拆桐花烂漫);有描写金明池夺标赐宴的,如《破阵乐》(露花倒影);还有描写七夕的、重阳登高的、为皇帝祝寿的,等等。他的词艺术地再现了“隆宋气象”,可以说是词中的《清明上河图》,极富感染力。宋人范镇称:“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镇在翰苑十余载,不能出一语咏歌,乃于耆卿词见之。”(《方舆胜览》)李之仪也说:“至柳耆卿始铺叙展衍,备足无余,形容盛明,千载如逢当日。”(《姑溪居士文集》)甚至有传闻说,金主完颜亮就是听了柳永的《望海潮》,向往杭州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提兵南犯(宋罗大经《鹤林玉露》)。

与所表现的内容相适应,柳永大量创制慢词,并多方探索其创作手法,使词在体制上趋于完备。柳永并不是慢词的创始者,但他确实是第一个大量创作慢词并取得很高成就的词人。现存柳词二百余首,其中八十字以上的慢词达一百二十多首,占到总数的一半以上。

慢词比小令的篇幅加大,可以表现更丰富的内容、更复杂的情感,令词下笔简净、略着一二景物点缀之类的作法不再适应这种容量更大的词体。柳永吸收传统赋体、诗体、民间词等的写作特点,逐渐摸索出一套“以赋为词”的铺叙手法。概括地说,就是“层层铺叙,情景兼容,一笔到底,始终不懈”(近代夏敬观《手评乐章集》)。比如他的《戚氏》(晚秋天),是罕见的篇幅超过二百字的长调慢词,分三叠,写游宦失意并追念往日京城生活的欢乐,内容虽多,而谋篇布局层次分明,“章法一丝不乱”(近代蔡嵩云《柯亭词论》)。柳永的其他慢词也大都具有开阖有序、布置停匀、结构完整、血脉贯通的特点。这种铺叙手法在他手里运用纯熟自如,既可以横向铺叙,如《望海潮》(东南形胜),宛如一轴图画长卷;又可以纵向铺叙,如《锦堂春》(坠髻慵梳),叙事性很强;当然,更多时候他采用交叉铺叙的方式,如《戚氏》(晚秋天),由眼前景物写到追怀旧游,又由旧游经历落回到天涯孤旅。在他的铺叙法中,虚词的灵活运用是一种重要手段。

柳永词继承民间词的传统,在表达上具有即景生情、直抒胸臆的特点。无论是羁旅词、妓情词、抒怀词还是描写都市繁华的词,他都写得酣畅淋漓,极态尽妍,与文人词讲究含蓄蕴藉、意在言外的美学追求颇异其趣,故后人认为他“哀感顽艳,而少寄托”(清田同之《西圃词说》引宋征璧语)。他善用白描手法,而语言浅显直露,明白如话,俚俗口语随处可见,明显带有民间词的风味,这与他主要与歌妓、乐工合作有密切关系。当然,这些并不能概括柳永词的全部特点。事实上,他的词也并非一味直白浅俗,像《雨霖铃》、《八声甘州》等杰作,境界开阔高远,情景兼到,骨韵俱高,即使是对柳永颇有微辞的苏轼、王国维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作品“不减唐人”、“格高千古”。以上种种,世人或褒或贬,然而它们共同形成了柳永词所独有的风格,后人称之为“屯田蹊径”或“柳氏家法”。

柳永词风实际影响甚大,有人甚至认为“学诗当学杜诗,学词当学柳词。杜诗、柳词皆无表德,只是实说”(宋张端义《贵耳集》引项安世《平斋杂说》)。在词的领域雄心勃勃的苏轼对弟子秦观“学柳七作词”表示过不满(《花庵词选》),但苏轼本人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与鲜于子骏书》);当他遇到善歌的幕士时,也不禁询问其人对自己的词与柳永词的看法(宋俞文豹《吹剑续录》)。可见他对柳永其实颇为重视,他说自己“自是一家”,等于承认柳永是足以分庭抗礼的另“一家”。清人冯煦批评柳词“好为俳体,词多媟黩”,但又承认他“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以自然,自是北宋巨手”(《蒿庵论词》)。

柳永晚年流落润州,潦倒不堪,贫病而死,死后停殡于僧寺。后来王安礼出任润州太守,出钱将他安葬。据嘉定《镇江志》,王安礼于神宗熙宁八年(1075)任润州太守,而据柳永之侄所作墓志铭,这时柳永已经死了二十余年。由此上推,他的卒年大概在宋仁宗皇祐五年(1053)。

柳永词深受歌妓、乐工及下层民众喜爱,他们真切同情他的遭遇。据祝穆《方舆胜览》记载,他“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金葬之于南门外,每春月上冢,谓之吊柳七”,曾敏行《独醒杂志》则说他死后“远近之人,每遇清明,载酒肴饮于耆卿墓侧,谓之吊柳会”。这类记载未必可信,但至少反映了民众对柳永的态度。这类传闻在后世流传甚广,还被编成话本《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众名妓春风吊柳七》、院本《变柳七》、杂剧《钱大尹智宠谢天香》等小说、戏曲故事。有人还以实际行动表达对柳永的热爱和支持。宋徽宗宣和年间,侍郎刘岑(字季高)与人谈论歌词,力诋柳永,“有老宦者闻之,默然而起,徐取纸笔,跪于季高之前谓曰;‘子以柳词为不佳者,盍自为一篇示我乎?’刘默然无以应。”(南宋徐度《却扫篇》)

柳永当然不是完美的词人,他的词作也确实时有气格不高、内容失之庸俗等弊端,然而他“北宋巨手”的地位却不容置疑。正如近代蔡嵩云《柯亭词论》所说:“宋初慢词,犹接近自然时代,往往有佳句而乏佳章。自屯田出而词法立,清真出而词法密,词风为之丕变。”

破阵乐·露花倒影-原文句解题解赏析-柳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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