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沁园春》(瞬息浮生)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7 05:51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出自纳兰性行德《沁园春》(瞬息浮生):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能复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出处

《沁园春》

纳兰性德

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能复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

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

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

料短发,朝来定有霜。

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

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

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沁园春》(瞬息浮生)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故事赏析

这首《沁园春》(瞬息浮生)是纳兰词长调里的名篇,前人激赏的有很多,但现代人恐怕不一定能马上读出好处来。这首词,读起来首先会觉得拗口,这就得稍微讲一点音律了。《沁园春》押的是平声韵,也就是说,韵脚的字,声调不是一声就是二声,没有三声和四声。依照《平水韵》,第一句“低徊怎忘”的“忘”这里应该读成阳平,也就是二声,“赢得更深哭一场”的“场”也读二声。这样来读,韵脚就很流畅了。

诗词押韵,规矩是很严格的,词律更比诗律复杂。简单来说两句,我们知道,语言是发展变化的,时代变了,文化中心的地域变了,语音也会变,所以唐宋时候的人就已经困惑于《诗经》为什么常常不押韵了,而元明清的人又很难再押上唐宋的韵了。但是,诗词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为知识分子们搭建社交平台,这就要求诗词格式的标准化,大家不能因为自己的时代和方言而各押各韵,但语音毕竟变了,怎么办呢,就得死背韵谱。所以,尤其在明清时期,学习写诗要经过严格的修炼,生生要把韵谱背下来才行,否则真要押错了韵、弄错了音律,那是会被别人笑话的。

我们看容若这首《沁园春》,韵脚忘、阳、场、详、茫、霜、伤、香、肠,全在《平水韵·下平·七阳》,而在我们看来也能押上韵的江、窗、邦、缸却属于上平三江韵。这些东西,古人必须搞得很明白,现代人自然懒得下功夫了。

但是,对于清朝人来说,毕竟和唐宋的语音有了很大的差别,更要命的是,清初词人所依据的词谱主要是张南湖的《诗徐图谱》和程明善的《啸徐谱》,质量不高,错误很多,而清代的经典词谱《词律》刊于康熙二十六年,《御定词谱》刊于康熙五十四年,容若都没赶上。我们再看这首《沁园春》,如果依照王力《汉语诗律学》,“低”、“徊”、“时”三个字都该换作仄声字。

其实明清人这样研究词律未必走对了路,何况这时候词基本已经不再拿来唱了,索性按诗律也就是了。但还有一个难题,就是结构。填词,长调比小令要难很多,因为篇幅突破一个界限之后,就会由量变而质变,词的手法、结构等等完全不一样了。这就像同样是开店,如果一个人能把街头的夫妻店搞好,未必就同样能够搞好一家大型商城,因为这两者从管理方式到售卖方式完全是不一样的,成功经验无法移植。我们看晚唐和五代的词,短小精悍,如同水墨小品,而这样一种艺术形式到了北宋已臻完善,需要有人来别开一番新局面了。北宋词坛四大家里,晏殊和欧阳修都擅长小令,张先能写一些长调,但读起来的感觉总不舒服,细一捉摸,就会发现他是在以小令的手法操作长调,虽然字数能凑齐,但写出来就像一幅水墨小品被放大了十倍,硬生生把齐白石的一棵白菜等比放大成了《清明上河图》。

长调手法的成熟主要该归功于柳永,发展到纳兰容若这里,手法更臻娴熟。长调既要曲折,又要流畅,这篇《沁园春》之所以成为名篇,一大原因就是它在表现手法跌宕起伏、一波三折,让思念与忧伤永远纠缠着作者的心,也纠缠着读者的心。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沁园春》(瞬息浮生)

这首词写于康熙十六年九月初六,如词前小序所述,在重阳节前三天,卢氏已经离世三个多月了。容若再梦中不知第几次地又见到了妻子,只见她淡妆素服,任自己握住双手,相对哽咽。这一次梦中的见面,说了许多许多,但醒来后全不记得了,只记得临别时妻子赠给自己一句诗:“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妻子本不擅诗,不知道怎么写出这样的句子。容若越想越是感叹,便填出了这首《沁园春》。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这自然是容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思念妻子,也设想着妻子正在如何地思念着自己。月亮虽有阴晴圆缺,虽然缺多圆少,毕竟总有团圆的时候,总让人有着对团圆时候的期待,人生却残酷得多,阴阳相隔便成永诀,断了期盼,只有忧伤。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开篇便是叹息妻子的早逝,红颜自古多薄命,三年的快乐换来了一生的伤心。越伤心便越回忆,“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当初相依相偎的日子,在绣榻上同玩桃花,在阑干的转角共赏夕阳。这些平淡的快乐,在永远失去这些快乐的人的眼中显得那样的珍贵。

这里的“红雨”存在两种可能的解释,一是指落花如雨,二是特指桃花。诗人的创作有很多套语在,沈义父《乐府指迷》有过一个归纳,说遣词造句一定要精炼才行,还得含蓄,要说“桃”不能直接说破,得用“红雨”、“刘郎”来代,说“柳”就得用“章台”、“灞岸”这些字眼,说“书”要用“银钩空满”,说“泪”要说“玉箸双垂”。总之,怎么装蒜怎么来,不如此则不足为小资。所以,容若这句词如果转到现代语境,大约会是这样的:因为爱她,所以带她去吃哈根达斯,又捧着两杯炭烧蓝山,一起去看德刚·郭的Xsh Show,一种新古典主义的舞台喜剧。

至于“并吹红雨”,桃花为什么要“吹”,这首先和词前小序“重阳节前三日”有关。重阳节也叫吹花节,胡翼龙《满庭芳》有“吹花题叶事,如梦里、记得依然”,是回忆当初重阳节的郊游吟咏,容若和卢氏应该也有过这样吹花题叶的日子,而今又是重阳,自然倍添伤感。再者,“吹花”最源头的用法也许要算是温庭筠《南歌子》里的“扑蕊添黄子,呵花满翠鬟”。这是描述一位女子精心梳妆打扮,在十五月圆之夜让情郎欣赏自己的容貌。开头两句“扑蕊添黄子,呵花满翠鬟”,一个扑蕊,一个呵花。

“扑蕊添黄子”,黄子,就是女子脸上的妆饰,额间一点黄,即“对镜贴花黄”的“花黄”,而这个黄,也许是取花蕊的颜色,也许就是取自花蕊本身,是为“扑蕊”。

“呵花满翠鬟”与上一句形成对仗,词义自然可以参照来看。这句是说把花呵一下然后插在头上。为什么要呵一下呢?因为花瓣原本的形状也许不大让人满意,要么就是开得还不够舒展,所以用嘴吹气,把花瓣吹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个呵花,就是吹花。容若另有一首《浣溪沙》写过“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我在上里详细讲过,对“吹花”的典故也作过详细的辨析,希望能正诸家注本之失。

回头再看“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这个句子值得多读几遍,因为它是《沁园春》这个词牌里的典型句式,有一种独特的修辞之美、音律之美。“绣榻闲时,并吹红雨”和“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构成了一组对仗,前边又以“记”字打头,把对仗的工整结构稍稍破了一些,尤其是这个位置上的字必须要用仄声字,于是整句读起来时便是先往下一顿,句式形成前一后八的结构,后边八个字的对仗又分成四个短句,先是到“时”字一扬,再到“雨”字一顿,由此顺势对出下联,“处”字一顿,“阳”字一扬,构成了一波三折、抑扬顿挫的声音效果。

这种句子,脱胎自六朝骈文。接下来又是一个对仗与散体结合的句子:“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这里的“诗”,说的就是在梦中卢氏临别时赠给容若的那句“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只有两句,要不要续成全诗呢?既然人生已经是残缺的,既然好梦也已经一去不返,诗,就也由着它残缺下去吧。这里体现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慵懒,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正是这种情形。自己所能作的,只是在夜半更深的时候痛哭一场,但哭又能挽回什么呢?又想起梦中妻子的模样,但那梦去得太快,妻子的身影仿佛只如惊鸿一掠,让自己来不及仔细端详。

“灵飙”是指轻灵的风,这里比喻妻子在梦中的身影。其实,词前小序已经说过“语多不能复记”,但容若还是觉得“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看着深爱的妻子,也许看多久都觉得只是一瞬。

下片转到了梦醒,回到了现实。“重寻碧落茫茫”,出自《长恨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唐明皇委托方士上天入地寻找杨玉环的魂魄,结果天上人间茫茫不见,容若寻找爱妻,一样了无头绪。忧伤处,料定明天一早又会在镜中看到许多新生的白发,“料短发、朝来定有霜”。想到这里,心中又生出万千感慨,心思深处,百转千回:“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虽然阴阳悬隔,但缘分应该未断,不然又怎会在梦中如此深情地相聚呢,转眼春花秋叶一年过去,无时无刻不令人触景生情。这一句,又是一个对仗,和上片“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同样的句式,形成了一个呼应。

接下来“欲结绸缪,翻惊摇落”是一个流水对,所谓流水对,是一个对仗形式上看虽然是两句话,但从意思上看,却是前后衔接的一句话,比如“才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

“绸缪”形容夫妻的恩爱,“摇落”形容草木凋零,从“欲结”到“翻惊”又构成一个转折,托出“减尽荀衣昨日香”,说自己形容憔悴,丰神不再。“荀衣”是个典故,据说荀彧很注重个人仪表,每到人家作客,所坐之处接连几天香气不绝。后来人们便以“荀衣”、“荀香”或“荀令衣香”来比喻人的风流倜傥或花的异香扑鼻。有自恋倾向的文人常常用这个典故,还有沈腰潘鬓一类的典故,来形容自己的憔悴。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沁园春》(瞬息浮生)

词到结尾,“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思念与忧伤的千头万绪,到最后只是一声叹息。这时候的容若,空有显赫家世,空有文武艺业,空有倜傥丰姿,空有一腔爱恋,却半点也使不上力气。

“邻笛”是个典故,晋人向秀经过友人旧宅,听到邻人吹笛,感叹友人之死,写下一篇《思旧赋》。容若用到这个典故,是以邻家的笛声衬托自家的哀怨。这一句,早些的刻本写作“真无奈,倩声声檐雨,谱入回肠”,有研究者以为这样写才更加自然,若是把“檐雨”换作“邻笛”,“入”换作“出”,一来夜半闻笛不太现实,二来吹笛者恰好也有丧妻之痛就更不现实,这就是以辞害意了。

容若填词非常认真,并不像一般人以为的那样灵感所至、一气呵成,人家也要反复琢磨、反复修改的,所以后出的版本常会对以前的词作雕琢润色。单以这首《沁园春》来看,“并吹红雨”有版本作“无衫不泪”,“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有版本作“几年恩爱,有梦何妨”,“梦好难留,诗残莫续”有版本作“最苦啼鹃,频催别鹄”,如是者多达十余处,真应了一句老话:天才也要靠勤奋的。

至于这个“邻笛”,我曾在讲纳兰词中“谁家玉笛韵偏幽”一句的时候说过,诗人的话别都当真,像“玉笛”这种词语,仅仅是源远流长的一种诗人语言——比如,同样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笛子声,如果你想表达君子情怀,那就说“玉笛”;如果你想表达乡野之情,那就说“竹笛”;如果你想表达豪客沧桑,那就说是“铁笛”;如果你写武侠小说,那就写成“金笛少年”。

只有笛子是真的,那些玉、竹、金、铁一般都只是诗人为塑造意境而主观加上的修饰,不可当真。就诗人们而言,这些修饰都是意象符号,是一种传统的诗歌语言。容若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听到邻家凄怨的笛声,这恐怕只是他表达心境的一种想像之辞。古人没有什么夜生活,笛子的声音又那么尖利,真要有人半夜吹起来,邻居非但没法无奈回肠,恐怕还要举报扰民的。

最后说说,这首词好,到底好在那里。——如果要对小资讲呢,就可以说它情真意切、如泣如诉,卢氏似乎耗尽了容若生命中所有的激情和失望,使他丧失了大部分爱人的能力,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或者诸如此类的什么;如果要对诗词爱好者来讲,可以说这首词的好,主要就好在结构上。我们来重新从结构上梳理一下:【感叹】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回忆】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依斜阳。【记梦】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寻梦】重寻碧落茫茫。【自伤】料短发、朝来定有霜。【思念】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心愿与现实】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叹息】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小令看才情,长调看功力。这首词当真把《沁园春》这个长调词牌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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