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芣苡》原文赏析-诗经《风》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4-18 02:23

周南·芣苡原文

周南·芣苡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

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襭之。

--诗经

《周南·芣苡》原文赏析-诗经《风》

周南·芣苡赏析

这首诗特别短,比前两次讲的诗短得多,题目叫“周南·芣苡”,其他地方几乎没有见过用这两个字。它们既然都是草头,我们就知道是一种植物。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如果按照当时《诗经》的古音,应该读“采(qì)采(qì)芣苡,薄言采(qì)之。采(qì)采(qì)芣苡,薄言有(yì)之”。这个“有”的古音读“yì”,这个动词“采”读“qì”。注意,它是押韵的,“采(qì)采(qì)芣苡,薄言采(qì)之。采(qì)采(qì)芣苡,薄言有(yì)之”,这个读“yì”的“有”,和这个“采”(qì)是押韵的。“之”是虚词,不靠它押韵。

那么是什么意思呢?意思非常浅白:“采采芣苡”,就是采哟采哟采芣苡,“薄言采之”就是采了还要采。就这么简单。什么叫“薄言”?“薄”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迫”,“迫切”的“迫”,四川话读“pié”,迫(pié)切。“言”就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形容词“然”,文言文的“然”。“薄言”就是迫迫然的样子,就是把时间抓得很紧,就是慌慌忙忙,很迫切,这个“薄”的意思就是“迫切”。这个“薄”是个草头,本来指的是北方用草编的一种帘子,可以做门帘用,也可以养蚕,下面铺一层草席。作为名词,就叫“薄”,所以养蚕时,底下铺的席子叫“蚕薄”。现今我们作“厚薄”的“薄”用,是把名词作形容词用。“采采芣苡”,采了又采就叫“采采”,“薄言采之”,忙忙慌慌地,我去采。

你们注意,它主诉的口吻,是这个采芣苡的人。一般古代采摘方面的农事都是妇女来做,我们可以假设她是妇女,在那里采,“薄言采之”,忙忙慌慌,很迫切地去采。“采采芣苡,薄言有之”,“有”读“yì”,这个好像不通,采都采着了,当然有啊。它这个“有”的意思,古今意义有所不同,这个“有”就是“所有,为我所有”。你们要注意这个“有”字在这里非常重要。你好生想,如果是在人民公社的田里头采什么,你就不能说“薄言有之”,因为那个不是你的,是公家的。强调这个“有”,就是哪个采到哪个就有。儿歌唱的“鸡公叫,鹅公叫,哪个捡到哪个要”,这个就是哪个采到哪个要。你就晓得了,这肯定不是田里面的庄稼。她为什么要“薄言”,很迫切的样子?如果是一个人在那里采绝无此事,显然是一群人在那里采,各人采到各人有。对了,我们逆推上去,这绝对不是人民公社田里面的庄稼,也不是他们说的西周奴隶社会在农田里面做那个活路,如果是奴隶社会怎么能够归奴隶所有呢?如果是自己一家农民种到田里面的,她用不着“薄言采之”,她自己去收获,她可以有条不紊地去,怎么会抢着这样去?这个“芣苡”究竟是什么,就可以推测出来了:第一不是大田农作物,大田农作物不可能谁人采谁人所有,唯一的可能,是野生的!这是一种野生植物。到这个时候正值成熟了,那么一大群乡村妇女都去采,所以才有“薄言”,忙忙慌慌地抢着采,看哪个采得多,采得多就归其所有。

历来解释这个“有”都没有注意到这点。《诗经》上面从最早的权威,东汉郑玄起,就讲的是“多”的意思,就说有很多了。这不在多少,这个涉及所有权和私有制的关系,显然这个“有”是私有,所以什么奴隶社会那一套都是一种假设。我在《诗经》里面没看到半点奴隶社会的影子。奴隶那时有,从古到今,到今天都还有奴隶。很多被贩卖到煤矿去的,黑煤矿、血煤那些就是奴隶,但我们没有说现在是奴隶制社会。历史上究竟有没有这样一种奴隶制社会?因为按照原来主流说法是,先是原始共产主义,后来是奴隶制社会,再后来是封建社会,之后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这个《诗经》里面没有,没有什么奴隶制。

这里有三行,一行字在《诗经》中叫一章。为什么叫一章呢?你们注意,那个“章”字,上面是一个“音”,是指的音乐,从前的这个音乐作品要分章,就我们现在的段,比如一首歌三段,反复地唱,这个就是那样的。一段就是一章,上面一个“音”,底下一个“十”,那个“十”不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的意思,是每一段完了打个“十”字符号,告诉你这段完了,所以叫一章、二章、三章。

把第一章讲了,第二章就没有什么讲头了,只有这一个字(掇),四川话读“zhui”,普通话读“duō”,是什么意思?掉了一颗纽子,拿手去捡起来,就叫“掇”。我刚才说的是一种植物,去采这个植物,不发生这样的情况,不会用这种“掇”字。一株植物,一株,比如摘什么草、菜,比如摘下它就落下去,落下去也用不着“掇”嘛,因为“掇”是用食指、拇指捡起来。我们可以推测,是采的这种植物的籽实,就是它结的籽,只有采结的这个籽有时候落下去了,所以才需要“掇”,捡起来。捡起来都要“薄言”,忙忙慌慌捡起来,为什么要忙忙慌慌?你不捡起来,别人捡回去就是别人的了,所以这个更加让我们可以间接了解,这绝对是一种大农田作物以外的、野生的,而且它要结这个果实、种子的,它才会存在这样“掇”的情况。

“采采芣苡,薄言捋之”,什么叫“捋”?这个叫“捋”——从前的匪,抢人家那些太太手上戴的玉镯,玉的圈子,把手拉住,一把就捋下来,这么一捋,就是我们说的给她捋下来,“哗”一声就拉下来。要用这个动词,我们晓得了,绝不是摘什么青菜、白菜、豌豆尖这些,因为那个没有,不存在“捋”的这个动作。只有一些庄稼,比如说水稻成熟了,可以抓住它这个水稻的穗子下面,这只手“哗”就把它捋下来。可惜它又不是水稻,那就更加坐实了,是在叫“芣苡”的植物的苗架上面,把它的籽实、果实捋下来。这样,我们就像破案一样,这个圈越收越小了。

然后接着第三章“薄言袺之”,什么叫“袺”?今天的服装变了,从前的妇女上面穿的衣服,衣服前面就叫襟,一只手把衣襟捻起来,摘了往里面放,就叫“袺”。这个你就晓得了,绝对不是采,采一株草,一株什么植物,因为那个怎么可能这样呢?如果是摘整个植物的话,应该提个篼篼,丢到篼篼里,她拿衣襟,就往这儿放,一放这儿就满了。

“采采芣苡,薄言襭之。”什么叫“襭”?裙子长,把裙子底下两个手捞起来,下摆捞起来,扎到腰带上,就有这么宽。你们采过棉花的就知道,我种过棉花,也采过棉花,把围腰(裙)拿上来,扎到腰上,两个手忙着抓,往里面塞。刚才还采得少,一只手提起,用一只手这样放,后来多了,干脆把裙子捞起来扎起,两个手这样捋,而且仍然是“薄言”,忙忙慌慌地,跟人家抢。很多妇女都在那里摘,我们从“襭”跟“袺”的动作可以推测肯定是妇女了,从她的衣服上可以看出来。

那么现在我们就要说,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植物?战国时代有一部书叫《尔雅》,“尔”用在那里要读“lì”,叫“尔(lì)雅”,“雅”是指的《诗经》,“尔”(lì)就是附在上面,附在《诗经》上面的一部著作。《尔(lì)雅》我们现在写出来是《尔雅》,就专门解释《诗经》中的各种名词、动词,这个是战国时候的著作。原来还有一些说法,说是西周时代周公著的,这不可信,周公活不到那么大的年纪,因为《诗经》有些是东周以后的诗,它都要解释上面很多字,因此不是周公,那么就是战国时代。是解释“芣苡”是什么东西。

你要知道这种植物在战国时代已经成问题了,成什么问题?究竟这种植物是什么东西?《尔雅》上面解释为“车前草”。摘车前草,忙忙慌慌跑去摘,那么急迫跑去摘,是什么意思?这真是难以想象。你们没有采摘过车前草,我采摘过。车前草不是采。车前草在家常用药方面,主要是利小便,有时候,有什么膀胱炎啊,小便黄、臊、刺痛,就要摘车前草。是怎样摘?拿个竹子锹锹,要连根。车前草的根一拃多长,嫩白的,很长,直接蹿到底下,因此不可能这样采,更不可能这样捋,也不存在掇,要捡起来,那个不存在落到底下的,而且更不需要拿衣襟兜这么多,只要几株,全家熬喝那个水就够了。要让一个衣襟装满,又不是豌豆尖,要那么多来干吗,又不做菜。而且那个是泻药,不能吃多了,也不可能拿去卖,因为车前草到处都有,屋前屋后。

但是战国时代就已经说的是车前草。后来的人聪明了,看到这个诗的前面还有一个小的序,这个序当然不是西周那个时代的,是西周流行这首民歌,到春秋孔子那个时代,把它们搜集起来,搜集起来就有好多专家来传授《诗经》,为了要传授,要解释这个是怎样一回事,前面就要有一个序。这个《诗经》的序是汉代卫宏写的,这首诗前面有一句叫“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翻译出来就是:不打仗了,女人们就想要生娃娃了。“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给我们递了点子(透露信息),怎样去理解这首诗。所以这些人就想到车前草,就把车前草拿去抵起(当答案)。

这个冤案到明代才弄清楚。宋代有个很有名的医生叫寇宗奭,亲自做实验,中医(实验)他做了好多例,发现绝对荒谬,绝对不可能是车前草。因为他拿样试过,也去统计过,车前草对怀孕毫无帮助。不但毫无帮助,孕妇还忌服车前草,车前草能够使二便滑利,容易导致流产,所以到宋代才有专门的医学家寇宗奭,写成文章,做了实验,做了调查,推翻了,不是车前草。

那么又有聪明人出来说,说是车前草的种子——你看车前草成熟了以后,中间抽一个穗,穗上面结了很多小的籽,每颗籽只有半颗米那样大——这个就符合“薄言捋之”,因为你把它“捋”下来,有时候有些渣渣掉到地上还要捡起来。但是可惜这种说法也讲不过去,因为车前草的种子并不利于妇女受孕,更不利于保胎,其药性和车前草的植株整体一样的,主要是治膀胱系统发炎,与生娃娃无关。那么究竟它是个啥子?

车前草不是了,那么又有后人说,有一种草叫益母草,为什么要采这个呢?因为“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不打仗了,妇女们很有兴趣生个娃娃。那么这个益母草治什么呢?治妇女恶疾。从前把这个疾,有一种不好说的,特别是妇科的,都叫恶疾。那么这就成问题了,是不是这些妇女,在这儿采的,个个都害了妇科的什么严重病症,才来这样子采?这个也很难想象的,固然有那些妇科疾病,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人这样嘛,如果从前的人都是这样,那说不定这个民族早都死绝了,哪还有那么多人,现在十三亿。更不是益母草,而且益母草不存在这个动词跟这个动词,“掇”跟“捋”,益母草用不着“捋”,都不是。

这是什么呢,在什么地方有记载呢?有一部书叫《尚书》,又称《书》和《书经》。诗书,诗书——诗是《诗经》,书是《书经》就是《尚书》。

《尚书》中间有一部分是《周书》,就是西周时代的一些官方布告、领导人讲话、周公的最高指示,记下来。中间有一篇叫《王会》,记载了周天子的朝会,万邦来朝,各个地方的小国,献上他们当地的土特产。那么少数民族也来献,从前的少数民族很笼统的,因为是大汉族主义,完全站在汉人的立场看他们,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就概括完了,没有人家单独的民族的。

西周初期是两个首都,一个是陕西的镐京,一个是河南的洛阳,后来政治中心迁到洛阳,那么洛阳的西面,从前把人家很多地方都当作是蛮夷戎狄,西边指的就是陕西、甘肃,都算在西戎后面,说西戎那边献了,给周天子献了一种土特产叫“桴以”,书上是这两个字,说献的这种东西叫“桴以”,那么后人怎样解释,这是一种什么东西?注意到它是木旁了,叫“桴以”。人们说,这里的“芣苡”就是这个“桴以”,这个“桴以”是个什么东西?在当时已经传说得非常神奇了,说是一种木本植物,上面结的果实,果实的形状像李子,妇人吃了以后宜子,容易受孕生娃娃,叫“芣苡”。这把大家都说糊涂了,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弄不清楚。所以《周书·王会》记载这个的时候,人们已经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植物了。

后来,人们终于想起了,古代的传说,传说夏禹,治水那个,禹母,他的妈吞薏苡而生禹,才恍然大悟,说这个“芣苡”可能就是“薏苡”,薏苡就是我们今天的薏仁,又叫药薏苡,又叫薏仁。薏仁是这种苗架上面结的果实,剥开里面叫薏仁。今天我们这个很普遍的,很多点心里面用了薏仁,当今的人认为这是一种补品,不仅是妇女吃,男女老幼都可以吃。为什么就是它?这是由于甲骨文给我们提供了线索。

这六个符号都在甲骨文里出现,究竟是个什么字?薏苡植株上面结的果实,有一个壳壳,把壳壳给它打碎,里面的籽儿就是薏仁,所以是“”(yì)字,在甲骨文里是“”(yì)字,多次出现。你看,如果把它写出来,位置再稍微倾斜一点,再加个“人”旁就是“所以”的“以”。“所以”的“以”这个字不是虚词,它的本意就是薏仁。你看,这个是“”(yì),加个“人”,不是薏仁是什么呢?现在的写法是有一个“人”旁一个“二”那个“仁”。从前的书上,写的杏仁、桃仁、薏仁、核桃仁都是这个“人”。所以说,你看这个“”(yì)再给它加个“人”就是这个“以”字,你们看它的笔画,甲骨文里面也有这个字,这个字也读“yì”,所以为什么这个“以”在文言文中间它的字意训用,“用也”,就是使用。为什么?是由于薏仁这种东西很有用处,所以“以”就训用,后来再加个“艹”头,就写成这个“苡”,就跟这个“芣苡”的“苡”一样的了。那么这个“芣”字什么意思呢?“苡”就叫“苡”,为什么还要“芣”呢?“芣”是它的壳壳,因为这一种薏仁收下来以后,它的壳壳很坚硬,要把这个壳壳敲开,里面才是薏仁,所以叫“芣苡”。你就晓得了,“芣”是指外面包的那一层壳。

那么摘这个有什么用呢?怎么会没有用呢,任何中医都知道,用了薏仁,作为药方配其他的各种药,大有用处。所以这个薏苡又叫药薏苡,由于是从西域、西边的少数民族那边给周天子献上来的,所以这种薏苡又叫“回回米”,“回回”旧指西方的阿拉伯人,为什么他要献?当时中原没有这个了,这样简单的东西都没有了,所以要从边远地区的西面,陕南,甘肃南部、陇南、陕南、川北这一带,当时被视为西域,这一带还有这个,就给周天子献上来。底下的人说,这个东西是补品,好得很。果然好,薏仁最大的药用是治妇女月经不调,这个跟生娃娃关系大得很。我亲自见到过,我在19岁、20岁、21岁,解放初期这三年,在报社,报社90%都是山西北部《晋绥日报》的编辑、记者,包括好多工人、管理者都从那儿来的,来时都带着他们的太太,农村里结的。到了成都以后都说,她结婚七八年了不生娃娃,到了成都后,没有几年就生了一群,这个道理非常简单,是由于他们那里营养缺乏,吃的东西完全没有办法跟成都平原比,在那里结了婚几年不生娃娃,到了成都可以生,这个才是“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南下了,他们大家都是干部了,领导了,还衣食无忧,又有地位,吃的东西又有营养,自然就生娃娃。所以可以推测,周朝的时候,这些妇女一定争着去采这个“芣苡”。科学化验出来,薏仁中间含十七种氨基酸,在禾本科农作物里,薏仁的蛋白质含量第一,高于小麦,高于其他一切禾本科的农作物,所以是补品。原来这些妇女去摘的,不是摘的药,这种东西是补品,所以才有传说:夏禹王的妈是因为不小心把薏仁吞下去就怀了孕。不是什么不小心,她就是吃了很多这个薏仁,营养好了,晓得不,月经也很调,人也长得壮了,古代说的是“肤革充盈”,肤是指的皮肤,革是指厚的皮,充是充满了,人都胖了,都满了,盈满了,身体好了,当然她就受孕,也不得小产了。就这么简单一件事情。所以为什么这些妇女要去采,由于是野生的,不是哪一家人的,也不是公家的,也不是国家的,谁人采到谁人要,所以叫“薄言采之”,抢起抢起地在那里采,由于籽粒是一颗一颗的,采的时候要掉到地下,所以才有“掇”之,拿手指捡起来。一下就得到了解释,问题就在这儿。

这一件事情,告诉了我们一个历史知识,夏民族为什么崇拜薏苡。至今夏民族的后代有一个姓,有姓这个的,距今十年前,姓这个人的姓,说他们是夏禹的后代,还在全国哪个地方开了会,“姒”(sì),这个字的音读“sì”,姓这个“姒”(sì)的,就用薏苡做他们本民族的图腾,女生为姓。他们用这个薏苡做图腾,加一个女,“女”旁,因为最早的姓是从母系认证血统,所以加“女”旁。

为什么曾经是这样?一个很好的解释,就是距今一万一千年前,东亚平原最后一次冰期结束,这个是研究地质学的专家得出的结论。一万一千年前,我们东亚平原这边最后一次冰期结束,气温迅速上升,到距今八千年前升到了顶点,八千年前我们黄河流域再往北去,内蒙古甚至蒙古一带是植被丰茂,气候温和,很多河流,很多水,很多沼泽地带。这种状况八千年前才开始出现,导致了我们东亚所有的这些人进入了一个黄金时代,包括中华民族。

如果不是那一万一千年前的冰期结束,根本就没有中华民族,只有华南一带的少数民族,整个华北、华中这一带异常寒冷、干旱,人类无法生存,一万一千年前开始结束以后,八千年前,整个大自然,黄河流域跟黄河流域以北生机蓬勃,很多雨水,温暖、潮湿。一下就解释了为什么有象,华北平原有象,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芣苡、薏苡才能够生长。因为薏苡是一种热带、亚热带的作物,必须要满足它的温度、湿度、光照。那么这几千年来,由于环境改善了,大量地有了这个薏苡,而夏民族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中国这一片大地上,第一个崛起,而且进入了中原。所以夏这个字在《说文解字》里不是春夏秋冬,《说文解字》你去查“夏”这个字,“中国之人也”。“中国”不是说的今天这个中国,“中国”的意思是中原,中原的人就叫“夏”,为什么呢?是因为第一个在中原出现国家形态、建立政权的夏民族,是以“夏禹”为始祖,开始了夏商周,夏以前都是传说。

不要硬去说我们的历史如何古老,因为你不能够随便把一个挖出来的钵钵、盆盆、陶器都算作文明。你要那样算,那人家其他地方的文明,有些比你还早。所谓文明,是指有历史记载出现:第一要有文字,第二要有历史记载。夏民族开始,夏朝历代的国王都有历史记载。更要早些就是传说,包括尧舜都是孔子、孟子儒家传说中间的古代帝王,没有确切记载,所以这个夏民族当时的兴起,就是由于夏民族是从西边来的,把南亚那一边的薏苡带到了中原,大量地种植。你要知道,一个民族,如果他掌握了这一个,那天下就是他的了,是因为这样好的一种农作物,男子吃了身强体壮,能打仗,人都长得高些,是不是?妇女吃了会生娃娃,他的民族的成员迅速膨胀。一个民族的兴衰跟人口分不开,人口的增加和他的饮食分不开,因此夏民族把薏苡作为图腾来崇拜。

而到后来,从八千年前以后,逐渐地气温又在降低了。降低后,整个华北平原植被再也不是那么好了,因此这个黄河流域逐渐就没有了这一种农作物,薏苡没有了,有也只是一些野生的,没有大田种植,大面积收获没有了,所以很多人就不知道这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了,你注意,我们要回过头来说,要注意“周南”两个字,《诗经》里面这首诗是编在《周南》里面。《诗经》一开始是《周南》《召南》两个南,接着底下是“十三国风”,“十三国风”接着是《小雅》《大雅》,最后是《颂》,从《周南》开始。什么叫《周南》?周朝初期,武王把天下打下来后,前后大概四年就死了。这个天下就交给成王,成王还是娃娃,那就喊武王的两个弟弟,亲兄弟,来帮着管理国家,一个是周公,一个是召公。

这个周公,你不要听到这个名字以为是一个老大爷,白胡子,老得那样子背都直不起了。才不是,周公管国家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是个年轻人,而且是个了不起的诗人。《诗经》里面的《七月》这首长诗就是这个周公写的,绝不是民歌,民歌不可能有那么好的,一首概括力那么强的(诗)。周公,大政治家、大诗人。周公还有一个弟弟叫召公,他们两个就分开管。周公是住在洛阳,那么周南就是中原以南这一片地区,周公单独管,包括哪些?湖北省北部、陕西省南部,具体说来汉水流域归周公管;再往西边去,陕南那边有渭水流域,川北这边有嘉陵江流域,归召公管。那么周公管的这一带就包括汉水的上游——陕南,陕中、陕南,这一带当时气候比黄河流域温和得多,至今你去看陕南,陕南和陕北完全是两片天地。陕南这一带,比如宝鸡这一带,汉水也经过这儿,这一带都是庄稼非常好的,植被繁茂,只有这一带还存在这个芣苡。所以为什么这首诗没有出现在其他中原那边的“十三国风”里。不可能!所以“周南”两个字安在这里不是没有用的。这个诗的题目帮助我们了解,因为中原那边就不可能有这个了。

一下你就恍然大悟:为什么东汉时候,那个马援,出征交趾,就是去打越南,第一个去打越南的就是马援——伏波将军,还带着海军从海上漂过去,把这个交趾灭了,马援后来说过很有名的话“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就是说要死不能够死在家中妇人之手,应该在战场上,去战死,收尸就用马的皮子裹着尸体运回来,认为这样才很光荣。

马援打了仗,立了那么大的功,回来他的车上装了一大口袋,大家都说这里面装的宝石、珍珠、钻石,中间都是小颗小颗的。传说他去打越南的时候发了大财,说他弄了好多宝石,那倒是,缅甸那边就是产很多宝石,那个时候的交趾国管得宽哦。那时候,就是有那么多宝石。结果回到朝廷,上面查他,打开看,带了一口袋薏苡。因为越南那一带气候温和,不是野生而是大田种植。马援没有带其他的,就带了一口袋这个,带回来拿给他太太(作为)补品,好生娃娃的,就是这个,最后晓得他不是贪污,也不是去抢劫了人家,就是薏苡。所以郑板桥的《道情》中间有一首叫:“南来薏苡徒兴谤,七尺珊瑚只自残。孔明枉做那英雄汉。早知道茅庐高卧,省多少六出祁山。”孔明说:你看嘛,人家一个好人,运了一口袋薏苡回来,结果受到那么多诽谤,“南来薏苡徒兴谤”。

这样你就知道了,为什么后人弄不清楚这个芣苡是个什么东西,这样说,那样说,而且晓得了为什么中原人不认识这个,已经都没有了,而且也晓得为什么这种庄稼只有很少的地方还有野生的。这个是野生的,那么你就晓得,前面人家加的那个序,叫“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就说人家妇女愿意生小孩了,愿意生第一胎、第二胎、第三胎……第N胎,反正就是因为天下不打仗了,打起仗来哪个生呢?大起个肚子,连逃难都很困难,你还去生什么呢?巴不得不要受孕,不打仗了大家就生。

所以人家也说这首诗是颂歌,你仔细想也是,它没有直接说这个文王、武王好伟大,周公领导好,一句都不提,只说妇女忙忙慌慌地要去采摘野生薏仁。如果天下是暴君,不得安定,战争不已,谁去采这个?没有人采,所以这样说,也可以说这首诗是在歌颂。后人有些解释,就说这个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行了仁政很有德。其实可能也还不是,因为就是在文王那个时代老百姓也没有过到什么好的日子,是因为要准备打大仗了,夺取天下,所以积累的那点财富都悄悄地用于富国强兵上面,没有好生过到日子。到了西周,天下也抢过来,文王早就走了,武王也走了,然后又有周公推行文教、与民休息的这种政策,这才真正安定下来,所以妇女有这样高的积极性去采这个薏苡。

还有一点,就是这首诗除了它的内容告诉了我们,野生的谁采谁有,还涉及“私有”这个“私”跟这个薏苡的关系。

战国时候,很有名的法家,荀子的两个学生,一个李斯,一个韩非,李斯得到了秦始皇的信任,当了丞相,天下文官的首领。韩非和李斯一样,也是法家,被李斯整死。韩非想要亲自投到秦始皇那儿去,是因为秦始皇读了韩非的文章以后就说:哎呀,这个人的学说正合我的这个意。法家的学说强调集体主义,坚决反对个人主义,尤其强调国家主义,一切都是国家利益,个人置之不问,老百姓不要想有什么权利,你只考虑怎样守法。所以这个秦始皇就很喜欢这一套,用了李斯。韩非也想过来,他们两个都是理论界的权威,法家的领袖,结果这个“韩非”被“李斯”弄死了。这个秦始皇就跟李斯说:丞相,这个人在哪里,我们要把他请来哦。丞相说:这个人死都死了。结果是关起来,李斯悄悄把他关起来。李斯晓得:我们两个卖的药都是一种药,买了你的药,如果你受到宠爱,我就会失宠,我的各种权、势、财富都没有了。非弄死不可!同一个主义的人整起来特别狠,倒是跟他不相关的,他还不管——他们是另一家学说。韩非这个人可怕得很,这个人比李斯还要激烈。韩非的主张,认为社会上有很多寄生虫,哪些是?第一商人,全部应该取消;第二文人,最可恨的,因为文人有了点文化,就要随便议论,妄议我们的朝政,很可恶。商人是自私自利,不爱国。

韩非解释文字,下面这种解释被认为最权威的,没有人出来反驳他。韩非说什么叫私,什么叫公?自营为私,所以说营私舞弊那个“营”,“自营”就是自己画一个圈就叫私。因为在小篆的篆文里,“私”()字就是这样写,画一个圈就叫“私”。背私为公,你看人家这个公字,上面是“八”,“八”就是“背”,背叛他,就是反,这个“八”的意思不是7+1,也不是2×4,“八”的意思就叫“扒”,扒树皮,两边这样扒,就是反过来。韩非解释,这个就叫私,这个就叫公,公就是反私,“八”就是反,底下是私,叫背私为公。背叛了私有就是很好,就叫公,没有人来驳斥他,为什么呢?是因为小篆的那个“公”,底下确实是这样写的,上面一个“八”。他按照文字这样子解释,说自营为私,自己画一个圈圈就叫私。

你不要说,他还有点道理。20世纪50年代我在农村里看到,农民买了一挑新的箩篼回来,挑的那个箩篼,有一道手续叫号箩篼。因为家家户户都有箩篼,都一样的,要把它号一下,就打一个记号,农民怎样打呢?又写不来字,拿毛笔画个圈,因为画的圈有的圆,有的扁,有的尖,有的瓜子圈,有的尖向上,有的尖向下……就可以区别了。画一个圈,自己画的自己认得出来,这个倒符合韩非说的叫“自营为私”,自己画一个圈——这就是我的了。连阿Q在法庭上,喊他签个字(他)签不来,最后都画的圈,结果他画了一个瓜子圈,手画圆都画不来。似乎讲得起走。

因为当时没有发现甲骨文,没有人敢出来驳斥韩非的这种学说,而且这种学说,儒家的人都承认,叫“自营为私,背私为公”,这就是最早的文字学,解释文字。

后来甲骨文一发现,证明上面的全是胡说,欺骗世人,欺骗了这么多年,当作真理一样接受。甲骨文出来了,是这样写的,画的是薏苡结的果实,结在苗架上面,根本就不是什么“自营为私”,自己画一圈就是私。而且音读“yì”,不读“私”。而“公”也不是我们今天说的公共,说的大家、公家,不是。从前的“公”,在《诗经》里面说的,指的是“领主”。所谓为“公”,不是为你我他这些人,是为我们的某一个头。我们种的土地是在他手下的土地,种了我们要交公粮,什么叫公粮?交给这位公——大领主,因为他要收(租),他的土地租给我们,我们交的租,交“公”是这个“公”,不是交你我他、公民社会,大家都有一份的那个公。

因为这“公”的概念都没有弄清楚,而且甲骨文里面的这个“公”根本就不是“背私”,甲骨文的“公”是这样写的,是什么意思?“公”的意思,古音读“瓮”(wèng),就是大的那个坛子。川南那边,内江坛子,比较大,胖的,上面一个口口,装酒的,叫“瓮”。这儿画的一只大的瓮缸、瓮坛,又画两笔是什么意思?表示有共鸣音从里面出来。一只大的瓮坛摆到那里,你把耳朵拿去听,听到里面“嗡嗡嗡嗡嗡嗡”的声音。对了,取个什么?叫“瓮”。古人说的这个叫“其名自呼”,瓮缸、瓮坛,它自己说它的名字叫“瓮”,是我们耳朵听到它里面“嗡嗡嗡”在说,所以“其名自呼”。实际上这个根本就跟“公”没有什么关系,那为什么后来称某人为“公”呢?是因为所有的容器,最大的是瓮缸跟瓮坛,特别是某些头儿,比如说像这个大的领主,他吃得胖胖的,这样肥,是有点像内江坛子那个瓮,所以称他“公”就是大的意思。因为坛子、缸子大的都叫瓮缸,是人中间的大人、地位高的,也叫“瓮”,就转成“公”。至今我们读的这个“公”字,如果底下加个羽毛的“羽”都还读“翁”,所以说这个“公”结果就是这么回事。

真相一出来,甲骨文一出来,把韩非的学说彻底推翻。所以,今天我们遇到这个字,这个“私”字,《说文解字》都没有讲清楚。《说文解字》说“私,禾也”,就是有一种禾本科植物,农作物,名叫“私”。禾本科农作物几百种,究竟哪一种没有给我们说,所以许慎自己也弄不清楚,只看见这边一个禾旁,就说它一定是一种农作物。“禾”的意思是小米,从前把小米称为“禾”,代表所有的农作物,所以水稻的“稻”都有“禾”旁。这个“私”本来的意思不是“私有”,不是英文的private,不是的,是一种庄稼的名字,这个庄稼就是薏苡,“私”就是“苡”。这边是像薏苡的形(),结了一颗,读“苡”(yǐ),这边是说它的种类属于农作物,就叫“私”。

当然问题就来了,你说这个是“苡”,怎么又会读成“私”(sī)呢?这是由于这三千年来我们读音的转变。猜想起来,你好生想,我们刚才的这两个字,按照《说文解字》,从“女”,从“人”,“以”(yǐ)声,“以”是声符。既然“以”是声符,为什么这个字不读“yǐ”,为什么这个字要读“sī”。“yǐ”这个声和我们今天“sī”这个声,在古代是一个音。古代这个“sī”的音是读“xì”,“苡”的音读“yǐ”,“yǐ”和“xì”这两个音就非常近了。“薏苡”的这个“苡”也读“xì”,那么那个时候的,像这些字读的音,既然“以”是声符,肯定读的是“xì”。为什么要这样说?就是甲骨文中间有一条,卜辞中间有一条,商朝的国王曾经有一次想建立他的中央警卫团,在甲骨文上面连成一串的,叫“王作三师右中左”,几个字连着的。国王建立了三个师,军队那个“师”,就是这个“师”,“右中左”,右师、中师、左师,叫中央警卫团。这边右戍,这边左戍,前面是中戍。那一条甲骨文,中间的“王作三师”,这个“师”字刻在甲骨文是这样子刻的。这个一看就是“薏苡”。这个字是“”字,它读的音跟这些一样,都应该是“yǐ”,但是把它当作“师”字用,这就证明“yǐ”跟“sī”过去是一个音,这个是薏苡,这个也是,一颗跟两颗一回事。是由于薏苡中间的品种不同,有一种特别好的,结两列籽儿,上下两颗,两个包。

有一个怪事,就是这个“师”字,当然我们今天这个“师”是老师、教师,“师”字本来是军队,但是在甲骨文时代没有专门对军队这个“师”造出这个字,都是借用的薏苡的“苡”,借它的音当作“师”。然后就恍然大悟,研究《说文解字》的去查这个“师”字,东汉许慎的这个“师”字,“师”字中间的篆文我们不讲它,著《说文解字》这个许慎最可佩服的一点,他把古文的有一个“师”字记下来了,写到它底下,他没有解释。古文的“师”是这样写,一看就是一株薏苡的植株,上面结了两个薏苡的籽实。看到没有,结在上头,你就晓得了“薄言捋之”,怎么“捋”?拎着上面,一把就把它捋下来了。许慎说“师”就是这个字,许慎明明晓得“师”是军队,怎么会是一株植物,许慎也不晓得是什么植物。所以这些,儒家的这些学者最可贵的一点就是这点儿,他尊重上一代留下来的,他不懂,但是晓得:我也不得解释我也不懂,我只晓得我的老师教我,古文中间诗词就是要这样写,我也说不出道理。保留下来,让我们今天突然懂了,是由于甲骨文的“师”字是这样写,就是这个薏苡,所以后来甲骨文失传以后,一代一代的口头上都还说,记住记住,这是一种农作物,是薏苡。所以在古文就在大篆、小篆出现以前的,从甲骨文那里继承来的,记住了,赶快把它画成一个薏仁的植株,薏苡的植株的这个像。许慎虽然解释不清楚,但把它留下来了。我们做学问就应该有这种精神,不要一切以我为中心,赞成我的我就把它留在这儿,不赞成就把它毁了,如果许慎也这样做,我们就看不到这个字了。看不到这个字我们也难以解释,为什么这个“苡”字和“师”字会混得这么紧,分不开,到我们现在难以解释,所以只好从古音上面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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