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演习部·教白第四原文
闲情偶寄·演习部·教白第四
清·许浑
教习歌舞之家，演习声容之辈，咸谓唱曲难，说白易。宾白熟念即是，曲文念熟而后唱，唱必数十遍而始熟，是唱曲与说白之工，难易判如霄壤。时论皆然，予独怪其非是。唱曲难而易，说白易而难，知其难者始易，视为易者必难。盖词曲中之高低抑扬，缓急顿挫，皆有一定不移之格，谱载分明，师传严切，习之既惯，自然不出范围。至宾白中之高低抑扬，缓急顿挫，则无腔板可按、谱籍可查，止靠曲师口。而曲师入门之初，亦系暗中摸索，彼既无传于人，何以转授于我？讹以传讹，此说白之理，日晦一日而人不知。人既不知，无怪乎念熟即以为是，而且以为易也。
吾观梨园之中，善唱曲者，十中必有二三；工说白者，百中仅可一二。此一二人之工说白，若非本人自通文理，则其所传之师，乃一读书明理之人也。故曲师不可不择。教者通文识字，则学者之受益，东君之省力，非止一端。苟得其人，必破优伶之格以待之，不则鹤困鸡群，与侪众无异，孰肯抑而就之乎？然于此中索全人，颇不易得。不如仍苦立言者，再费几升心血，创为成格以示人。自制曲选词，以至登场演习，无一不作功臣，庶于为人为彻之义，无少缺陷。虽然，成格即设，亦止可为通文达理者道，不识字者闻之，未有不喷饭胡卢，而怪迂人之多事者也。
闲情偶寄·演习部·教白第四译文
教授戏曲的人家和演练戏曲的人，都认为唱曲子很难，说宾白很容易。只要把宾白念熟了也就可以了，可是曲文要念熟了以后再唱，唱起来一定要练上几十遍之后才能唱熟，这唱曲子与说宾白的技巧，前者难后者易，简直有天壤之别。时下人们都这样认为，独有我觉得这种看法不对。唱曲子说起来难，实际上却很容易；说宾白看上去容易，实际上却很难。知道它难的才会觉得容易，看上去容易的一定会很难。因为词曲中的高低抑扬、缓急顿挫，都有固定不变的规范，曲谱上标得明明白白，老师教授得非常严格，练习久了便已成了习惯，自然不会超出规范了。至于宾白中的高低抑扬、缓急顿挫，就没有规范的腔调可以依照，也没有谱书可以查考，只靠教戏曲的老师口授。可是教戏曲的老师刚入门时，也是自己暗中慢慢摸索出来的。既然教戏曲的老师没有人传授给他，他又如何能转授给学徒呢？就这样以讹传讹，这说宾白的规范也一天比一天模糊了。人们又哪里知道这些规范？既然人们不知道这些规范，也就难怪他们认为只要把宾白念熟了也就行了，而且认为这是很容易的事。
我看戏园之中擅长唱曲子的，十人之中一定有二三个；擅长说宾白的，百人之中仅可能有一二个。这一二个擅长说宾白的人，如果不是他们本人自通文理，那么传授他们技艺的老师必定是一个读书明理的人。因此对教戏曲的老师不能不选择。教的人通文识字，那么学的人受到的益处、主人省去的精力，就不只是在一个方面了。如果能够找到这样的戏曲老师，不能当作一般的演员对待，一定要破格优待，否则就会像鹤困鸡群一样，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异，谁还肯委屈自己待在你的家里呢？然而在这些人之中要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是很不容易的。还不如仍然辛苦我这个著书立说的人，再耗费几许心血，创立一些规范来供人参考，从谱曲、选词，一直到登场演出，没有一处不涉及我的功劳，我愿意遵从帮人帮到底的道义，不会留下一处缺漏。即使这样，规范是设立了，也只可以给那些通晓文理的人说，如果让不识字的人听见了，没有不笑得喷饭的，反而责怪我这个迂腐的人多管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