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鸟鸣涧》赏析-纵处是非地心清如镜台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1 14:51

如若不是王维,唐诗的浩荡卷帙上恐怕要少了淡然的一笔。就是这淡然一笔,勾勒出大唐的青山秀水,点染出心向菩提的禅境,表现出隐世幽独的画意诗情。

王维《鸟鸣涧》赏析-纵处是非地心清如镜台

晚年的王维厌倦半官半隐的生活,终归南山。虽然没有出家,但他过的却是地地道道的僧人生活。粗茶淡饭,乐好参禅。“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这哪里是居家,根本就是禅房的摆设。

大约三十岁时,王维的妻子便去世了,诗人亦不再娶,一生独居。平日生活“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就这样,不食尘味地独自在他的世界里与佛亲近着。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王维《鸟鸣涧》

和往常一样,又是一个闲适的夜晚。静谧的夜,使春山显得格外清幽,桂花悄无声息地败落。诗人抬头见东出的月亮刚刚惊起了山那边层层飞鸟,潺潺的林中涧水还伴着时不时的几声鸟儿的啼鸣声。

王维《鸟鸣涧》赏析-纵处是非地心清如镜台

“人闲”“夜静”“山空”,似一幅静静的山水静夜图,纷繁世界,独取这一片空静的天地来欣赏,是心境亦是王维的处境。然而,这“静”却又带着生命的脉动,在空旷宁静中,明月乍出,明明是视觉而非听觉,却“惊”出山鸟,明月千古复万古,山鸟时鸣春涧中,恒古与时下连为一体,见心见性。

佛说:“世尊成道已,作是思惟,离欲静寂,是为最胜。”王维正是在这山水中体味出静与寂的妙谛,与佛家“心无所生,心无所动”的禅理暗暗契合却不动声色,他在山水中寻找空静乐趣,在进退之间找到了心灵安放的家园,于是最终放弃了亦官亦隐的生活,回归真正的自然。他的诗也因此变得充满禅的静寂。

浩荡开阔的盛唐气象过去后,朝晖夕阴、花开花落的生死明灭感渐入诗人之心。彼时的王维把身心还给自然,持戒安禅,褐衣蔬食,远离世界的尘嚣,他深知万物缘起缘灭,四季更迭交替,自然之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都暗藏明灭的禅机。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辛夷坞》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山中》

枝头的芙蓉花静静地开又悄悄地落,空寂的山涧没有人因它的绽放而赞美,也没有人因它的凋零而感伤。丧妻之痛、“安史之乱”对于临老的王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有知遇之情的老友张九龄的被贬也让他十分沮丧。唐朝开始进入一段黑暗的时光,他感到自己正如这涧户间孤独开且落的芙蓉,摇曳生姿却无人欣赏。

然而,遗憾之余,他似乎还略带丝丝希望。他从佛家于寂灭处寻涅槃而得到启发,回到终南别业,听“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王维的诗,读之微寒却总是让感官都为之震动。“山中发红萼”的敏锐视觉让人似乎看见花在幽谷中静静生发的美态;“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不得不让人眼前出现一片翠绿欲滴的湿润。一个“湿”字,光影交错地将视觉转化为动作,“红叶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时下的翠足以抹杀所有萧瑟,于空寂幽静的山中体味他那独有的灵动摇曳的心情。恰如一曲幽咽的古琴曲,抚弦的手是他的山水情思,而弦外之音却是点点禅意。

这内外透露着寒冷和凋零之感的诗作告诉世人:涅槃,是禅,亦是诗。

禅是一种人生哲学,是一种心灵的存在方式。

在繁华仕宦的锦绣前程与诗意栖居的心灵的净土间,所有文人似乎都面临两难的选择。

诗作有所不同,但心性却大抵相同的苏轼,就曾对王维的诗大加赞赏。想必,苏轼应是与王维有着相似的心性,所以才写出同样禅意浓郁的诗来:

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

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醉眠。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

苏轼《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节选

王维《鸟鸣涧》赏析-纵处是非地心清如镜台

这一天,被贬黄州的苏轼刚刚领了月俸,按惯例他又要盘算着把俸禄分成三十份,每天花一份才能果腹,想到自己漫漫人生路途坎坷,不由得远望层峦叠嶂那翠绿的山峦。看眼前这片景色生发出几缕哀愁,到底是山远还是云远,谁能知道呢?烟消云散了,山还是那座山。他看见水畔的丹枫翻鸦、松叶上的落雪,又想到此时的自己,不由得感叹道:人世间浮云一散,处处皆是桃花源。

想必是前世有约,才让王维和苏轼这两位才子隔了时空却有惊人相似的人生态度和处世哲学。难怪苏轼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即对王维的诗赞不绝口:“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而苏轼的这两首诗无疑是王维的余音,云雾缭绕中,水依然,山依然;氤氲之中感慨世事无常,心游于玄冥,一花一叶皆天堂,让内心澄澈的地方就是桃花源。

细细品来,摩诘与苏东坡的诗又各自不同:摩诘诗将心置于山水之中,一丝一缕化为绕指柔,眼到之处开出圣洁的莲花;而苏东坡的诗将心游于山水之外,几经轮转蓦然回首,发现身已在菩提树下打坐多年。

寒鸟的孤影打翻了一弯残月,暮色覆盖了云烟,多少事,都成空。摩诘与苏东坡用写意的方式,定义了孤单,定义了禅。他们都是寂寞的,他们纵情于山水间,只不过为了寄托无处安放的信仰,他们都是达观的,山水带给他们的是生命的微弱律动,这微小的动感体悟出的禅趣,便使他们纵在出与入的夹缝中粉身碎骨也了无遗憾。

历代诗人的园林里,在参禅中得到人生感悟的又何止这二位诗人呢?无论是“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的欧阳修,还是“栽培剪伐须勒力,花易凋零草易生”的苏舜钦,抑或是半僧半俗的贾岛,他们都将无法改变的命运融入诗境,而这诗境又真真切切是他们的处境。

参禅之心非人人可有,而诗却是古往今来文人失意时的慰藉。禅思诗境让这些诗人的孤寂得以解脱,即便无人欣赏,也可独嗅暗香。在进与退、官与隐的夹缝中,还有一种信仰可以坚守,纵使身处庙堂之上,心亦可清明如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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