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原文注释翻译赏析(杜甫古诗)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4-23 22:21

无家别作品原文

无家别

杜甫

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久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宿鸟恋本枝,安辞且穷栖?方春独荷锄,日暮还灌畦。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鼙。虽从本州役,内顾无所携。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溪。生我不得力,终身两酸嘶。人生无家别,何以为蒸黎?

【注释】

天宝后:指安禄山之乱以后。开篇是以追叙写起,追溯无家的原因,引出下文。庐:即居住的房屋。但,只有,极为概括也极为沉痛地传达出安禄山乱后的悲惨景象:什么都没有,唯有一片蒿藜(也就是野草)。

贱子:这位无家者的自谓。阵败:指邺城之败。

日瘦:日光淡薄,杜甫的自创语。

怒我啼:对我发怒且啼叫。写乡村的久已荒芜,野兽猖獗出没。

这句以“宿鸟”自比,言人皆恋故土,所以即便是困守穷栖,依旧在所不辞。

这句是说他又要被征去打仗。

携:即离。无所携,是说家里没有可以告别的人。

这两句是以能够服役于本州而自幸。

齐:齐同。这两句更进一层,是自伤语。是说家乡已经一无所有,在本州当兵和在外县当兵都是一样。

从天宝十四年安禄山作乱到这一年正是五年。

两酸嘶:是说母子两个人都饮恨。酸嘶,失声痛哭。

蒸黎:指劳动人民。蒸,众。黎,黑。

【译文】

天宝之后,农村荒凉衰败,田园里只剩下蒿草蒺藜。我的故乡原有百余户人家,因世道混乱都各奔东西。活着的没有任何消息,死了的早已化为尘土。因邺城兵败,我回来寻找家乡的旧路。在村里走了很久,只看见一道道空巷,日色无光,到处是萧条凄惨的景象。我只能面对着一只只野鼠狐狸,它们都竖起毛来向我怒号。四邻还有什么人呢?只剩下一两个老寡妇。宿鸟总是恋着本枝,我同样也依恋故土,哪能辞乡而去呢?就在此地栖宿吧。正值春季,我扛起锄头下田干活,到了傍晚还忙着浇田。县吏知道我回来了,又征召我去服役。虽在本州服役,但家中也没什么可带的。到近处去,只有我孤身一人;到远处去,终究也会迷失。家乡既然什么都没有了,远近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想起我那长年生病的母亲,我的内心悲痛万分,可怜她死了五年也没有好好埋葬。她生了我,却得不到我的服侍照料,母子二人终生忍受辛酸。人活在世上却无家可别,这老百姓可怎么当啊?

无家别-原文注释翻译赏析(杜甫古诗)

无家别赏析评点

【赏析1】

《无家别》通过主人公入伍之前的自述,表现了战争带给人民的痛苦。

全诗由三部分组成。从开篇到“一二老寡妻”是第一部分,写主人公征战结束以后,回到家乡见到的情景;第二部分共四句话,“宿鸟恋本枝,安辞且穷栖。方春独荷锄,日暮还灌畦”,描写的是老兵回乡后的生活状况;其余为最后一部分,写老兵再次服役、无家可别的感叹。

第一部分,从总体和细节两个角度对家乡面貌进行了刻画。前六句是主人公对家乡景象的追忆,这种回忆由现实景象而引起。那现实是怎样的呢?“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诗人通过“寂寞”二字,把乡村荒凉、萧条的景象呈现在读者眼前。主人公因此感伤,心情悲凉,这也是全诗的感情基调之所在。以下八句写的是主人公进村后所见到的景象。“贱子”两句起过渡作用。“久行”充分说明了村庄已然面目全非。“日瘦气惨凄”,通过拟人手法,真实地写出了老兵凄惨的心境——他一路寻访,只有“一二老寡妻”还在!

“宿鸟”四句主要描写了主人公回到家乡后的生活状况。诗歌借宿鸟对筑窝的树枝的依恋来表达主人公对故土的留恋之情。纵使家乡异常穷苦,自己也不愿离去。所以老兵又开始了辛苦的农耕生活,白天垦地,傍晚浇灌菜园。

最后一部分再写别离,但主人公并无家可别。事情因“县吏知我至”而起,“虽从本州役”到“远近理亦齐”六句话从细节入手,层层深入,描写了主人公在接到命令后的心理变化过程。孤独远征已让人感到十分凄凉,生死不可预测更让人难过。“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家乡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再无牵挂,那么是“近行”还是“远去”都已经无足轻重,没有差别了。“内顾无所携”的原因在最后六句话中得到解释:自己没有妻儿,所以处处可以安身。老母早已因战乱离自己而去,不但活着的时候未能得到自己的侍奉,死后更落得个“委沟溪”的结局。这样的家破人亡之痛,让主人公在最后发出诘问:人都无家可别了,还靠什么来做百姓呢?

无家别-原文注释翻译赏析(杜甫古诗)

【赏析2】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南朝梁江淹《别赋》)古人游学、求仕、从军,留下大量送别、留别诗赋。重离别,是因为有所牵挂,有所思念,夕阳古道茕茕而行时,家中有倚闾而望的父母;漠北戍楼独吹羌笛时,深闺有苦苦盼归的妻子。杜甫的新乐府组诗“三吏三别”中最沉重的一首《无家别》却用朴直的语言揭示出了人生一种最惨痛的境界——无家别,既无家园,更无家人,别无以别,情无所托,以至于诗人不得不借主人公之口向苍天发问:“人生无家别,何以为蒸黎!”换成今天的语言就是:老百姓落到无家可别的境地,这活得还叫“人”吗?

“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领起全诗。“寂寞”,是笼罩全篇的氛围,既是战乱中萧条冷清、千村万户荒无人烟的写实,又是主人公内心凄凉孤独的写真。自天宝末年安史之乱爆发以来,东都洛阳一带破坏极其惨重;九节度邺城大败后,征兵拉夫,田园荒芜,里巷空寂,此景此情真是非“寂寞”无以概括。

本诗用第一人称口吻,设为一个刚从战场死里逃生回归家乡的战士的自述,全篇为他的所见所感。开篇就写家乡不仅田地荒芜,而且看不到人烟,青壮年全上了前线,老弱妇孺死的死,逃的逃,“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可能受曹植《赠白马王彪》“存者忽复过,亡没身自衰”的影响。按正常语序,通常先言死者,再说存者。我们习惯说“幸存者”,似乎活着的人总比死去的要幸运点,杜甫却用倒装句法,先说存者杳无音讯,再说死者早已化为尘土,强化了人生不可把握的悲剧感,即“无消息”未见得比已回归大地“为尘泥”更幸运。甚至像主人公这样的战场生还者也绝非幸运者,因为不得不活着承受所有亲人死亡、无家可别的巨大痛苦。“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交代主人公归乡的原因,过渡到下一层次。“寻旧蹊”描写细腻而大有深意。家乡的小路走过无数遍,如今却要费力去“寻”,去辨认,可见满目“蒿藜”淹没了道路,家园已经荒凉得不成样子了。

“久行见空巷”十句紧承“寻旧蹊”而来。狐狸竖毛对人怒啼,可见这曾有百余人家的村落何等萧条!让人联想起《诗经•豳风•东山》“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疃鹿场,熠燿宵行”的描写。“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好不容易有了点人烟,却比与野物相对还让人痛苦。幸存的“老寡妻”是战争的孑遗,她们在诗中的出现伤痕般地提示着战争给黎民百姓造成的巨大伤害。主人公家人的消息显然也由这一二老婆婆口中道出,这本是最激动最伤心的相见,作者却留下空白让读者去想象。相比之下,《东山》中那位东征归来的战士是幸福的,他沿途想象妻子在家洒扫居室等待夫妻团聚的情景,全诗也是结束在对当年新婚典礼的美好回忆中。而本诗的主人公从见到邻居“老寡妻”始,所有最坏的猜想就都得到了证实。尽管如此,没有了亲人的家乡也还是家乡,“不可畏也,伊可怀也。”就像鸟儿恋着本枝一样暂时栖宿吧,正逢春天,战士回归农人本色,扛起锄头下了田。诗至此,伤痛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点:再孤独,总得活下去吧。

“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鞞”,波澜又起。由此开始的最后一段以战士的心理活动揭出“无家别”主题。其心理活动有四层:再度被征,四顾茫茫,无人告别,无物可携,伤感,此其一。此次在本州服役,孑然一身前去,但既当兵就可能远赴前线,此行生死未卜,内心一片迷茫,此其二。家乡已“荡尽”,连牵挂都没有了,远近又有何区别?貌似旷达,实则更沉痛,此其三。最痛心最无法自宽自解的是久病的老母在自己五年从军期间死去,无人送终,无人掩埋,委骨山沟。“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诗经•小雅•寥莪》)我生不能养,死不能葬,母子二人抱恨终生,此其四。语言平实,读来却有刺目酸心之感。

杜诗抒情,往往以顿挫手法有意节制情感,情却愈蓄愈浓愈沉重,终于在结尾处喷薄而出:“人生无家别,何以为蒸黎!”这真是泣血一问,是抒情主人公之问,也是诗人杜甫之问。“以民为本”是儒家的重要思想,孔子曾提出“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论语•学而》),孟子希望君主“保民而王”(《孟子•梁惠王上》),虽然都是从江山社稷的角度思考问题,但重视百姓的生存权毕竟有积极意义。“一生只在儒家界内”的杜甫深深忧虑的是——将百姓逼到无家可别,他们如何活得下去?没有了百姓,大唐江山又如何保得住?清人浦起龙说“何以为蒸黎”可作“三吏三别”六篇的总结(《读杜心解》),是颇有见地的。

(王红)

无家别-原文注释翻译赏析(杜甫古诗)

【赏析3】

《无家别》和“三别”中的其他两篇一样,叙事诗的“叙述人”不是作者,而是诗中的主人公。这个主人公是又一次被征去当兵的独身汉,既无人为他送别,又无人可以告别,然而在踏上征途之际,依然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仿佛是对老天爷诉说他无家可别的悲哀。

从开头至“一二老寡妻”共十四句,总写乱后回乡所见,而以“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两句插在中间,将这一大段隔成两个小段。前一小段,以追叙发端,写那个自称“贱子”的军人回乡之后,看见自己的家乡面目全非,一片荒凉,于是抚今忆昔,概括地诉说了家乡的今昔变化。“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这两句正面写今,但背后已藏着昔。“天宝后”如此,那么天宝前怎样呢?于是自然地引出下两句。那时候“我里百余家”,应是园庐相望,鸡犬相闻,当然并不寂寞;“天宝后”则遭逢世乱,居人各自东西,园庐荒废,蒿藜(野草)丛生,自然就寂寞了。一起头就用“寂寞”二字,渲染满目萧条的景象,表现出主人公触目伤怀的悲凉心情,为全诗定了基调。“世乱”二字与“天宝后”呼应,写出了今昔变化的原因,也点明了“无家”可“别”的根源。“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两句,紧承“世乱各东西”而来,如闻“我”的叹息之声,强烈地表现了主人公的悲伤情绪。

前一小段概括全貌,后一小段则描写细节,而以“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承前启后,作为过渡。“寻”字刻画入微,“旧”字含意深广。家乡的“旧蹊”走过千百趟,闭着眼都不会迷路,如今却要“寻”,见得已非旧时面貌,早被蒿藜淹没了。“旧”字追昔,应“我里百余家”;“寻”字抚今,应“园庐但蒿藜”。“久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写“贱子”由接近村庄到进入村巷,访问四邻。“久行”承“寻旧蹊”来,传“寻”字之神。距离不远而需久行,见得旧蹊极难辨认,寻来寻去,绕了许多弯路。“空巷”言其无人,应“世乱各东西”。“日瘦气惨凄”一句,用拟人化手法融景入情,烘托出主人公“见空巷”时的凄惨心境。“但对狐与狸”的“但”字,与前面的“空”字照应。当年“百余家”聚居,村巷中人来人往,笑语喧阗;如今却只与狐狸相对。而那些“狐与狸”竟反客为主,一见“我”就脊毛直竖,冲着我怒叫,好象责怪“我”不该闯入它们的家园。遍访四邻,发现只有“一二老寡妻”还活着!见到她们,自然有许多话要问要说,但杜甫却把这些全省略了,给读者留下了驰骋想象的空间。而当读到后面的“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溪”时,就不难想见与“老寡妻”问答的内容和彼此激动的表情。

“宿鸟恋本枝,安辞且穷栖。方春独荷锄,日暮还灌畦。”──这在结构上自成一段,写主人公回乡后的生活。前两句,以宿鸟为喻,表现了留恋乡土的感情。后两句,写主人公怀着悲哀的感情又开始了披星戴月的辛勤劳动,希望能在家乡活下去,不管多么贫困和狐独!

最后一段,写无家而又别离。“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鞞”,波澜忽起。以下六句,层层转折。“虽从本州役,内顾无所携”,这是第一层转折;上句自幸,下句自伤。这次虽然在本州服役,但内顾一无所有,既无人为“我”送行,又无东西可携带,怎能不令“我”伤心!“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这是第二层转折。“近行”孑然一身,已令人伤感;但既然当兵,将来终归要远去前线的,真是前途迷茫,未知葬身何处!“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这是第三层转折。回头一想,家乡已经荡然一空,“近行”、“远去”,又有什么差别!六句诗抑扬顿挫,层层深入,细致入微地描写了主人公听到召令之后的心理变化。如刘辰翁所说:“写至此,可以泣鬼神矣!”(见杨伦《杜诗镜铨》引)沈德潜在讲到杜甫“独开生面”的表现手法时指出:“……又有透过一层法。如《无家别》篇中云:‘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鞞。’无家客而遣之从征,极不堪事也;然明说不堪,其味便浅。此云‘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转作旷达,弥见沉痛矣。”

“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溪。生我不得力,终身两酸嘶。”尽管强作达观,自宽自解,而最悲痛的事终于涌上心头:前次应征之前就已长期卧病的老娘在“我”五年从军期间死去了!死后又得不到“我”的埋葬,以致委骨沟溪!这使“我”一辈子都难过。这几句,极写母亡之痛、家破之惨。于是紧扣题目,以反诘语作结:“人生无家别,何以为蒸黎!”──已经没有家,还要抓走,叫人怎样做老百姓呢?

诗题“无家别”,第一大段写乱后回乡所见,以主人公行近村庄、进入村巷划分层次,由远及近,有条不紊。远景只概括全貌,近景则描写细节。第三大段写主人公心理活动,又分几层转折,愈转愈深,刻画入微。层次清晰,结构谨严。诗人还善用简炼、形象的语言,写富有特征性的事物。诗中“园庐但蒿藜”、“但对狐与狸”,概括性更强。“蒿藜”、“狐狸”,在这里是富有特征性的事物。谁能容忍在自己的房院田园中长满蒿藜?在人烟稠密的村庄里,狐狸又怎敢横行无忌?“园庐但蒿藜”、“但对狐与狸”,仅仅十个字,就把人烟灭绝、田庐荒废的惨象活画了出来。其他如“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也是富有特征性的。正因为是“老寡妻”,所以还能在那里苟延残喘。稍能派上用场的,如果不是事前逃走,就必然被官府抓走。诗中的主人公不是刚一回村,就又被抓走了吗?诗用第一人称,让主人公直接出面,对读者诉说他的所见、所遇、所感,因而不仅通过人物的主观抒情表现了人物的心理状态,而且通过环境描写也反映了人物的思想感情。几年前被官府抓去当兵的“我”死里逃生,好容易回到故乡,满以为可以和骨肉邻里相聚了;然而事与愿违,看见的是一片“蒿藜”,走进的是一条“空巷”,遇到的是竖毛怒叫的狐狸,……真是满目凄凉,百感交集!于是连日头看上去也消瘦了。“日”无所谓肥瘦,由于自己心情悲凉,因而看见日光黯淡,景象凄惨。正因为情景交融,人物塑造与环境描写结合,所以能在短短的篇幅里塑造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反映出当时战区人民的共同遭遇,对统治者的残暴、腐朽,进行了有力的鞭挞。

郑东甫在《杜诗钞》里说这首《无家别》“刺不恤穷民也”。浦起龙在《读杜心解》里说:“‘何以为蒸黎?’可作六篇(指《三吏》《三别》)总结。反其言以相质,直可云:‘何以为民上?’”──意思是:把百姓逼到没法做百姓的境地,又怎样做百姓的主子呢?看起来,这两位封建时代的杜诗研究者对《无家别》的思想意义的理解,倒是值得参考的。

(霍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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