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篇寂寞压全唐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2 10:54

从张若虚这里开始,诗步入了初唐,开始了一个不平凡的历程,张若虚自己,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神秘人物。关于他的生平,除了两首诗之外,几乎再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后人也只能从这曲神秘的“以孤篇压倒全唐”的《春江花月夜》里去暗自揣测他的经历。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春江花月夜》

孤篇寂寞压全唐

被雪藏了百年的张若虚因了这首诗名动后世,它突破了六朝宫体诗的艳情奢靡,为唐诗盛况的来临打下了最初的根基。

春、花、月、夜,单看这四字,就已美感连连了。一轮皓月,照着古今离人,亘古不变的东升西落,却给张若虚带来了别样的思考:不再是建安时期“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对岁月流逝的无奈,而是发出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人生感叹。

春江之畔,多少人在朗月之下,一代一代不停更迭。月色下迭出春江夜色,春江夜色中迭出个初唐胜景。人生便如此,多少柔情万种,多少凄美多情,在这如水般月华下,更迭着,反复更迭着。

人生百年,急驰而过;唯有江月,淡泊尘埃,千古不变。

一生只一部传世作品的张若虚在《全唐诗》中也是寂寞的,与其他作品繁多的诗人比起来,显得单薄而没有底气,但正是这孤篇《春江花月夜》道出了人生最质朴的真理:人将孑然而来,又将孑然而去,寂寞一人,与那亘古的江月不同。而江月也是寂寞的,因为人类代代无穷变幻,而它们却不变地存在于宇宙中,寸步不离。

如此甚好,不必再去管月的阴晴圆缺,诗人总是叹着人生短暂,还没有完成此生的理想就早早夭折。月亮似乎就这样被诗人妒忌着,一代一代,映照着世人却也背负了太多的怨恨和无名的妒羡。反过来想想,还好人生短暂,春花秋月只剩珍惜。如若时光被拉长,一个百年又一个百年,看腻了这世间大好景色,怨光阴遥远,恨不能长眠,如此相比,岂不是短暂的人生更让人留恋?

凄冷的月到底有多少谜,让诗人们好生迷恋?“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欧阳修一语道破多少诗人心中羞涩的秘密。在此景面前,张若虚也逃不过。“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两句,泄露了诗人心底的隐私。再美的风光景色,也不过是思念的铺垫罢了,只是诗人没有再多说一句,没有告诉世人他念的是哪家的良人,让他“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爱情恰似这轮江月也有圆缺,该拿什么延续爱情到永远?命运那只翻云覆雨的大手,捉弄了多少人,推倒了多少泪落的离人。

爱情也如人生,短暂而更显珍贵。多少诗人为红颜折腰,而红颜最终也为这人事折腰断念。《春江花月夜》是诗,更是曲,是一曲为心爱的人演奏的情曲,也是一首对爱情飘渺无依的离曲: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身陷爱情中的人都渴望永恒,并不遗余力地为之努力着,可是爱一个人是寂寞的,无论对方是否回应,都始终是一个人的事。寂寞得如这当空的明月,不待任何人。

南唐李后主颇能理解张若虚的心,同样的月光照着同样难言的爱情: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李煜《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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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是,张若虚身处初唐,怀着人类童年时期的天真与浪漫,任性地做着人生的梦,憧憬着爱情,在无限美好中陶醉翩跹。而后主李煜却是尝尽了世间冷暖,爱恨盈缺,方知人世莫测,如月色一般冷酷无情。这种孤独之感,并不是文人专有,暮年的爱因斯坦在他的《我的世界观》中亦说:“我实在是一个孤独的旅客。”这种孤独恐怕是任何公式和算数都无法求解的。世间还有多少人为此煎熬,落得个寂寞半生。

张若虚的寂寞无处不在,诗中的几个问句吐露了玄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乍一看以为是屈原的遗迹,语气间满溢着《天问》的姿态,不过屈原是问天问地,问的是天下,而张若虚问的是月是人,问的是自己。人生短暂,很难说到底哪里才是不朽的归依。

诗人的追问始终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只有重归春景,看看闲潭落花,赏赏落月西斜,留待后人解答。没想到,这两句无心的“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正是最好的解答。日复一日终成永恒,宇宙的每一颗尘埃都有去处,来日化成一个新的气象。形式千般变化,月还是那个月,水依然奔腾。人生便是在这反复的变化中永远前进,直至永恒。

月可落,花可无,春可尽,情却不可无。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诗人在春夜月下一语成谶。正如闻一多所说的:“这是更迥绝的宇宙意识!一个更深沉,更寥廓,更宁静的境界!”

在这孤寂的夜里,一切都定格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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