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钮丝】婆媳顶嘴作品原文
【银钮丝】婆媳顶嘴
无名氏
〖银钮丝〗月老儿心偏，糊里糊涂配姻缘，婆媳不和命里摊，一家子糊里糊涂的难缠，讨人嫌。
〔白〕像我们着做媳妇的，个个不气长，终朝打骂实难当，也是我命中无修下，（哎哟天哪）前世里烧下断头香，这也是我爹妈无主意，信了那媒婆子猴儿娼妇的话，把我说到这里来，公公一天家糊里糊涂的，光听我婆婆的话，婆婆一天家醉魔咕咚的，不是喝，可就是耍，我那小女婿子，比我小着四五岁，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颠倒，可叫我和他怎么着过，这到多咱才是个了手。
〔唱〕也是我的命合该，把我说到这里来。
是那月下老的安排，我那狠心的爹妈，他也该呀不该。
我好伤怀，我可寂寞难挨。
自从娶过我来，俺俩总没有合偕。
对过有个女裙钗，他是一表的人才。
俺是一年娶的，他可怀抱着婴孩。
我那糊涂的女婿，他可痴傻又呆呆。
〔白〕我见人家抱着孩子，我就光眼热，到多咱也掇弄个小小子，顽耍顽耍，可就乐疯了我了，我那命里没有，可也是不中用的，那儿女也不是强求的，没有说么，总有我的命哦，真真是我的命哦。
〔唱〕
〖边关调〗思量奴的命薄，（哎哟）思量奴的命薄，公公婆婆嘴头儿碎过。
他悖晦着心，光说人家的错。
公公老絮过，（哎哟）婆婆老乞婆，过来过去寻找我，这委曲，叫我怎么过。
女婿下了学，（哎哟）终日把我魔。
给他预备下这个，他要那个。
那个小东西，大了也不成货。
〔白〕方才不是骂了我婆婆两句么，他若听见了，他可准依我！〔老白〕好孩子，〔小白〕吃饭哪，〔老〕你们瞧瞧他，方才和我一块儿吃的饭，怎么一个时候，他就会忘了，你的心事也多。
〔小〕喝茶呀！〔老〕我不喝茶，喝了你妈的饭汤了！〔小〕你老人家甚么时候来的？〔老〕你问的是我么？从你那命儿薄的时节来的。
〔小〕嗳呀！这不都是叫他听见了么，趁着我这小嘴子快，我合他搅罢。
〔老唱〕媳妇你好差，（哎哟）天天不着家。
背前面後把我咯咂，是我娇养的你，背地里将我骂。
〔老白〕你这孩子，背地里自言自语的，做甚么？〔旦白〕我没有做甚么。
〔老白〕你这孩子，方才不是骂我来么！〔旦〕我骂你甚么来？〔老〕这老乞婆，老絮过，这还不是骂么？〔旦〕这老乞婆，老絮过，这话都成了骂了，我没见做媳妇的骂婆婆，这都是无缝儿犯蛆，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了，这是甚么饱子，甚么面，搅到身上，中吃么，中吃么！〔老〕你睄睄这孩子，他骂了我，他还不认账呢！〔旦〕人家那孩子，可不敢骂你，你强派我骂你，我骂来，骂你来，罢，我骂定了你了，你抬到我那里祈雨呵罢！〔老〕我抬到你那里求雨呵呢，这是我吃的斋，念的佛，行的好，积的你这个小亡八羔子，光惹的我生气！〔旦〕你们爷们瞧瞧，这样个吃斋的不像，长着一脸的横肉，合那变蛋似的心，还要吃斋！你吃级升斋，万盛斋，你老人家道好，走着道儿吃驴肾。
前日个，六斤六斤的挺牛血，这还是吃斋的么？这还是吃斋的么？〔老〕你这孩子，这话可是不当家的说。
〔旦〕哼！〔老唱〕你睄睄街坊家，（哎哟）看看两邻家，谁家的媳妇似他呀，也是我娇养的你，你的胆子可也大。
〔旦白〕算我胆子大了罢。
〔老〕你胆子大了，待怎么着？〔旦〕你说的是礼，我就听着，你说的不是礼，我和你顶，我就和你强。
〔老〕看你这个样子，敢打我么！〔旦〕睄着去，婆婆的不是，也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也是我的不是。
说一周遭儿，总是我这做媳妇的不气长。
〔旦唱〕做媳妇的不气长，（哎哟）打骂实难当。
你的儿子，我没放在心上。
他又不害羞，黑夜光溺炕，伸腿冰石凉。
〔老唱〕（哎哟）你嫌凉，滚在一旁。
〔旦唱〕把双红绫子睡鞋，溺了个精打光，没太阳，叫我怎么着晾。
〔旦白〕一夜一泡，一早晨一片，他倒是画匠的儿子，又会画龙又会虎的，这溺了炕，上学去的快着哩，像个夹尾巴的狗是的，出溜的就跑了。
〔老〕这溺炕，也算甚么病么？〔旦〕这溺炕不算病，甚么算病呢？〔老〕这从小儿谁没干过的营生。
〔旦〕我就没有。
〔老〕我就不敢说嘴。
〔旦〕你老人家也有点冷根么。
〔老〕可不是么，喝的饭汤多了，就挤股点子。
〔旦〕怪不得，这不用说了，有其母必有其子。
〔老〕光有棋子，还有你母的棋盘咧！〔旦〕你老人家过来，有句话问问你。
〔老〕有什么话你说罢。
〔旦〕我到你家来，是做媳妇来，是做甚么来？〔老〕不是做媳妇，是做甚么？〔旦〕这是做媳妇么？这是当奶子，是哄孩子来咧！我早知道是哄孩子，我还不如去典奶子到好咧。
〔老〕呸！你这个小东西，不害羞，你典奶子，你有奶么？〔旦〕我没有奶，我耽粥给他喝。
〔老〕你见谁家的孩子会喝粥来呢？〔旦〕他不会喝粥，我买糕乾给他吃。
〔老〕是了，你总是嫌我那孩子小，为甚么不叫你妈给你寻个俊俊的人才，大大身量，像那骆驼大，象大！〔旦〕我不说话，他倒惹出我的话来了，这是我爹妈当初没有主意，听信那媒婆子猴儿娼妇的话，把我说到你们这里来。
原说是我女婿合我一班大的，我今年是属马的，十八了，我只问问你，你儿子多大了么？〔老〕我那儿子，是属骡子的，不是十九了么？〔旦〕你别嫌我了，我背里给他算过好几卦，他今年，是属小狗子的，是十四岁。
你们不信，等他下了学来，矬着个把子，瞧瞧他，像个猴儿丢是的，像个十九的不像？〔老〕我这孩子，就是这么个样，你便怎么着呢？〔旦〕我便怎么着，已竟生米做成熟饭，这也罢了。
〔老〕不罢了怎么呢？〔旦〕我有句话问你，〔老〕甚么话，你只管说罢。
〔旦〕像我们这嫁汉子的，为的是甚么？〔老〕不为甚么。
〔旦〕到底为点甚么？〔老〕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旦〕像你们这嫁汉子，都为吃饭活着来么？〔老〕不为吃饭为甚么？〔旦〕到底还为着甚么？〔老〕一丝一毫也不为！〔旦〕你成心合我搅，成心合我装糊涂，成心合我装不懂眼的，你就是个糊涂老娼妇！〔老唱〕你这小东西，不害羞！（哎哟）礼上不周，打公骂婆，老天按你头！〔旦白〕打雷我还不怕呢。
〔老唱〕不贤良，自有天报应。
〔旦唱〕作媳妇的下场头，（哎哟）心酸泪暗流。
你的儿子，好似个大马猴。
他又没人缘，叫我尽勾受。
〔旦白〕你瞧瞧人那儿子，长了个甚么嘴脸，脸上合那挖了枣的窝窝是的，身子像个二梭子，罐里养亡八，越养越抽抽。
他倒占的完全，咬牙放屁说梦话，外带着撒遗症。
这倒也好，叫他做甚么，他就做甚么，要叫他说话，比出恭还费事。
〔老〕我那孩子，一都的人才，就是你好，提留着两个母猪眼，一脑袋黄头发，一双奸臣脚，走道儿，好像鸭子是的，摔拉摔拉的。
〔旦〕你们瞧瞧，他还笑话我，自己长了个驴脸，你还养活出好孩子来么。
〔老〕做么，你捅哦摐哦的。
〔旦〕当初一日，我公公娶你的时节，也是这么三年五载的等着来么，等着来么？〔老〕这孩子，说的何曾不是理，是我背晦着心眼，合他搅呀，媳妇，你不要生气，你说的是理，是妈的错，算你抓着李二胡子了。
〔旦〕我光抓着李二胡子，我还嫁着王胖子咧！〔老〕我认了错了，你可平了气罢！〔旦〕这还罢了。
〔老〕你女婿待中下学了，我到后头做饭去，你在前头看门。
〔旦〕这个交给我罢。
〔老〕你们瞧瞧，这个孩子，这嘴不像那乃子是的，我说一句话，惹出他娘的一骡车话来了，等老头子来，商量商量，和他分打开了罢，各自干各自的。
〔老下〕〔旦白〕可乐杀我了，那亡八羔子不愿意分打开了，离离亮亮的过两年，爱吃我就吃，爱喝我就喝，爱吃面我就赶面，爱喝汤我就做汤，爱吃合子我烙合子，爱吃饼子我贴饼子，爱吃窝窝我捏窝窝，爱吃扁食我包扁食。
吃饱了我睡，睡醒了我吃，吃了我又睡，睡醒了我又吃。
我那小女婿子他也管不下我来，我这双小腿子，可也伸打开了，我爱逛，我就逛逛，爱闯闯，我就闯闯。
我婆婆要合我分打开了，那时候，我请你们爷们给我温居去，可不用带分子来，我候着你哪。
我婆婆不是往后头去了么，我再骂他两句出出我的气，烦你哪给我瞧着点，倘若他出来，你哪可告诉我，再叫他听见了，我可就顽不开了。
我到那边睄睄有人没有，这边没有人，我再到那边睄睄，这边也没有人，我骂罢，我骂罢。
〔唱〕老娼妇太无端，（哎哟）娼妇太无端。
〔白〕清晨我起来扫地，扫了地，烧洗脸水，洗了脸，做饭，做熟了，盛在碗里，耽到桌子上。
那个老娼妇，他还不吃，还要喝四两烧酒。
他们吃剩下来，我就吃点子，剩不下，我就是鸭子赴席，饿着。
我这么伏事他，那个老娼妇，还说我不好。
〔唱〕好吃酒，爱耍钱，搅家不良的老养汉。
〔白〕还有哩，不知甚么亲戚，七大姑八大姨，亲娘六妗子，合他那两个相好儿的，说是我的乾舅舅，不知是那一门子的乾舅舅，甚么鸟枪，男女混杂的，我看那个老娼妇，有点不正经，那么大的年纪，还要搽胭抹粉，梳油头，戴鲜花，天天屋里有人喝酒耍钱，甚么腔调儿，还要唱曲儿，将来把我还混到里头咧，叫我无处躲藏的，拿着我混支使，叫我手脚不得闲的，这到多咱才是了手。
〔唱〕光疼他儿子，不疼我，娼妇呀，他的心太偏。
我的命苦，我把谁埋怨。
茶里饭里寻找我，前世前因结下冤。
我这无人疼的孩子可怜见。
恨一恨我跑了罢。
〔白〕跑了不好，叫人家笑话，说是个跑头子。
〔唱〕走了容易回来难，那时节，〔白〕甚么脸面，甚么体面，见我爹妈，〔唱〕（哟）怕把爹妈见，谁不想，三从四德做一个贤良女，也是我命该如此无的怨。
〔白〕我那小女婿子，今年不是十四了么，十五，十六，十七，〔唱〕少不得，我耐着性儿再等三年。
【银钮丝】婆媳顶嘴作品赏析
该曲是《白雪遗音》卷二中收录的关于家庭纠纷的三首套曲中的一篇，另外两篇是《两亲家顶嘴》《母女顶嘴》。它们都是说唱结合并且标明了角色、曲调的套数，类同于场上的演出本。
这首曲子描写的是家庭生活中常见的婆媳矛盾、二人吵架的场面。首先是主角媳妇上场，既有说白又有唱词，诉说自己生活的痛苦，点出普天下做媳妇的难处：“个个不气长，终朝打骂实难当。”以前的小媳妇在婆家没地位，小心伺候公婆、丈夫，还要担心被挑剔。如果遇上凶狠一些的婆婆，打骂就是家常便饭了。正是媳妇难做，民间才有“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说法。这个小媳妇的生活也是不如意，所以开始她有些抱怨自己的父母，没有主见，听信媒婆的花言巧语，把自己许配到这户人家。嫁过来之后才发现丈夫原来比自己小四五岁，现在还是个孩子，只知玩闹，不懂人事，妻大夫小，闺房不得和谐，女子内心不免寂寞伤怀。尤其是看到对面家里的媳妇，和自己是一年进门的，人家现在已经做了母亲，怀里抱着婴儿，自己十分羡慕。但看看丈夫，只能悲叹命苦。丈夫不懂体贴，公婆对她也不体谅。公公是个老糊涂，全听婆婆的唆摆。而婆婆只知吃酒玩乐，还不时刁难她，“悖晦着心，光说人家的错”。媳妇心中委屈，不免骂了几句。但没想到气话被婆婆听到，激化了二人之间的矛盾，婆媳有了正面冲突，顶嘴骂架。
主人公婆婆上场时，开始媳妇心里没底，不知婆婆是否听到自己的话语，就用吃饭、喝茶等话语来试探。从婆婆的对答来看知道婆婆已经听见了，于是就索性趁此机会掰扯一番。婆婆发难，指斥媳妇背地里骂她，媳妇此次也是立定主意反抗，拒不承认，还反将一军说是婆婆强赖上她，首先站稳脚跟，不输了气势。婆婆自我标榜吃斋念佛心太善，才纵容了媳妇如此大胆。媳妇则指出婆婆吃驴肾、喝牛血，一把揭穿她的真面目。婆婆骂她胆大妄为，媳妇毫不退缩，声明“你说的是礼（理），我就听着，你说的不是礼，我和你顶，我就和你强”。媳妇掌握着主动权，跟婆婆细数自己的委屈，层层逼问，将婆婆说得没有招架之力，哑口无言。她先说丈夫尿炕的毛病，婆婆狡辩。再问婆婆“我到你家来，是做媳妇来，是做甚么来”，说明自己现在如同保姆奶妈。又质问丈夫的年龄，婆婆闪躲回避，她再揭穿丈夫属狗，不过十四岁。同为人妻的身份，她再问婆婆“像我们这嫁汉子的，为的是甚么”，婆婆无言以对，恼羞成怒，指责媳妇不知羞耻、不懂礼数。媳妇声明不怕报应，她追求的不过是正常的夫妻生活，这是正当的要求。再经过一番相互讥讽后，婆婆败下阵来，承认媳妇受了委屈。这次的顶嘴，让婆婆认识到媳妇并非真的软弱可欺，思忖着与媳妇分家。这正中媳妇下怀，分了家，丈夫还小，家里她当家作主，至少在生活上可以不受拘束。那一连串的排比，“爱吃面我就赶面，爱喝汤我就做汤……”反映出她对自在生活的憧憬，还兴高采烈地邀请别人去她那里温居，不收份子钱。
难得的一次发泄机会，媳妇想倾诉个痛快。在婆婆下场离开后，她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委屈，说明对婆婆的不满不是无端的。其实她应是个本分的媳妇，每天需要做许多家务，吃的是残汤剩水，甚至还可能饿肚子。婆婆呢，还不是个正经人，涂脂抹粉，喝酒唱曲，男女混杂，乌烟瘴气。她不愿意卷入这些肮脏事情当中去，她也起过离家出走的念头，但社会的舆论和自己所受的家庭教育都不容许她这么做，最后想想还是耐心再熬几年，等丈夫长大了，到时生活可能就好了。
这首曲子不仅仅是描写了婆媳之间的一次口舌之争，从中也反映了封建时代社会生活中的种种问题。第一，在封建家长制下，媳妇在家庭中的地位低下，其生存环境、生活待遇都很难得到比较好的保障。第二，封建婚姻中盲婚哑嫁的形式带来很多家庭问题。男女双方缺乏真正的了解和沟通，光凭媒人的一面之词定下婚姻。而媒人往往是欺东家瞒西家，巧舌如簧。等到问题出现已是生米煮成熟饭，只能是哑巴吃黄连，给许多家庭埋下隐患。第三，在传统道德伦理观以及宿命论的影响下，妇女们产生的认命心理，即使有反抗，也是相当微弱的。比如曲中的小媳妇，她也是一直在说“总有我的命哦，真真是我的命哦”“也是我命该如此无的怨”等类似的话语，她们没有真正认识到造成这局面的原因是什么。
最后看来，这首作品，生活气息浓郁，作家提取生活片段，稍作加工，便幽默风趣，其喜剧性的人物和场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曲中多用俚语、俗语、歇后语等，如“罐里养亡八，越养越抽抽”等。还常利用文字的一语双关、同音转义等方法，如“有其母必有其子。光有棋子，还有你母的棋盘咧”等，增强了曲子的生动性和诙谐性。这篇作品有明确的角色扮演，有说有唱，并且还有假设第三方的存在，能与观众进行互动交流，拉近与观众的距离，和传统戏曲一般，专门设置有一些插科打诨的情节，具有明显场上表演的痕迹，很有可能就是演出的底本。
（王燕）
【银钮丝】婆媳顶嘴作者简介
吴梅（1884—1939），戏曲理论家和教育家，诗词曲作家。字瞿安，号霜臣，江苏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历任北京大学、中山大学、中央大学、金陵大学等校教授。既长于戏曲创作，又精于曲学研究。戏曲作品有《暖香楼》《湘真阁》《苌虹血》等十余种，其曲学研究在声韵格律方面用力颇深，影响也最大，著有《顾曲麈谈》《曲学通论》《中国戏曲概论》《元剧研究》《南北词谱》等。同时培养了大量学有所成的戏曲研究家和教育家，如梅兰芳、俞振声、郑振铎。《全清散曲》收小令62首，套数21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