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重别梦得》赏析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4-28 01:54

重别梦得作品原文

重别梦得

柳宗元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

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

柳宗元《重别梦得》赏析

重别梦得作品赏析

戊戌变法失败了,梁启超才意识到王安石的变法实际上成功了。评判变法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于变法取得的效果。王安石变法一直维持到他退休之后的第八年,后来宋徽宗继承王位,挥霍无度,心虚之余问宰相蔡京这般度日是否过了头,蔡京答照这等花销,国库的银子二十年花不完。这是王安石的功劳,变法的效果。梁启超彼时才知道他无法与王安石相比,史上但凡想推行变法的良臣,必定要承他人之不可承。柳宗元和刘禹锡就是这样,他们的变法史称“永贞革新”。

永贞。如鲠在喉。多年后,柳宗元登上柳州城楼,一派荒芜,海畔尖山,愁思茫茫,风打芙蓉水,雨侵薜荔墙,他觉得天然若剑芒的柳州山随时可以割断一己愁肠,而长安是永远回不去的地方。他希望自己是一尊佛,所分之身遍满百千万亿恒河沙数世界,每一世界化百千万亿身,每一身都坐上柳州的山峰,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他的故园久而久之成为一个符号。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最好的朋友刘禹锡与自己一同走过了人生的大半光阴,起落升沉,同去同归。

贞元九年(公元793年),柳宗元与刘禹锡同登进士第,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又同为监察御史,自此结下情谊,政治、文章、贬谪,直到多年后书写祭文,始终是文学史上的佳话。

新文学萌发的年代,新思想激进的岁月,培养了一批敢为天下先的臣子,救世济民的迫切,无所避忌的孤往,不加收敛的狂傲,在弊端丛生的现实政治面前锋芒毕露。为了更快地造福生民,可以不顾臣节,可以不计主仆、仁义、忠贞,一切只为泽及苍生,年轻的柳宗元就这样在“春秋学派”的思想中不断发酵。年轻到无所顾忌,到一味速定速成,竟逃不脱中国思想中那尽人皆知的“中庸”,难道是普世真理?难道是英雄的宿命?成败,在中国历史上以多种方式演绎着,孤胆英雄和变节小人之间的界限模糊一片。超越公共准则的行为总难逃脱历史的谴责,于是,“二王八司马”成为经典的中国制造。

简而言之,新继位的唐宪宗贬谪了怂恿父亲唐顺宗与自己对立的十位大臣:王伾、王叔文、韦执谊、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韩晔、凌准和程异。王伾被贬为开州司马,不久病死;王叔文被贬为渝州司户,次年赐死。余下八人先后被贬为边远八州司马。这十位大臣推行的新政——“永贞新政”随之夭折,从推行到实施仅维持了146天,电光石火,昙花一现。王霸大业到万死投荒仅一步之遥。对道德和终极真理的虔诚、对政治责任的担当都没有错,唯有不该忽视对公共伦理的破坏。终于是成则王侯败则寇,没得商量。

柳宗元只觉得本是东风御前柳,却被移作蛮荒草。永贞元年(公元805年)九月,他与刘禹锡一同开始了奔赴贬所的旅程,未过长江,新的圣旨传来:他被加贬为永州司马,刘禹锡被加贬为朗州司马。一路偕行,再沉重的铺天盖地,也有身边这个人一起承受。

洞庭。湘江。汨罗。永州。他终于觉得自己是一个囚徒。没想到与永州的山水一相伴竟是十载春秋。他始终肯定自己政治的清白,就像刘禹锡从未否认过参与“永贞革新”是错。

当英雄失路,总有人拍手两旁欢,总有人雪上加霜重,总有人落井下石沉。英雄成了一幅漫画供人欢颜,抑或成了开心之源。在一个缺少悲剧美、崇尚大团圆的国度里,失落也是一种耻。所以,怎么可以没有最爱你的朋友?难的是,庙堂之上与江湖之远在人世消磨中难免有了嫌隙,最运气的是拥有同去同归的宿命,在同一战线上总会同仇敌忾、患难与共。柳宗元就是这等幸运,他有他的刘禹锡。

十一年囚居蚕食了健康,却未消磨壮志,第十二年的春天,恩诏传下:许你归来。投荒垂一纪,新诏下荆扉。疑比庄周梦,情如苏武归。柳宗元手中没有汉节,却像苏武一样,魂销诏书前,星夜打马北上,直到衡阳回雁峰。衡阳雁去无留意,正值阳春,所有的大雁都随他一起归来。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里外北归人。他在襄阳等到了刘禹锡,执手相看时,不得不流泪,当时相见各青春,如今青丝成霜鬓。

尔后,最著名的“玄都观桃花门”上演了。再后来,柳宗元也想,如果那年玄都观没有如许的桃花,如果那首著名的《游玄都观》没有题到道观墙壁上,如果可以掩饰下心中的狂、笔下的蔑,结局会改变吗?“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这首诗成了最炫的话题,桃花成了整个长安城天空最美的姿态。柳宗元把被刷暴的桃花诗读了很多次,他鉴定自己和刘禹锡这次不会有好果子吃。果然,宪宗很生气,下新旨:远点儿贬。“桃花门”主角刘禹锡贬到播州当市长,男二号柳宗元贬到柳州当市长。

虽也震惊,想想应该是意料之中。柳宗元知道当朝宰相武元衡对当年的革新派有意见,桃花诗无疑又得罪了新派权贵,刘禹锡的性子自己最清楚不过,他按捺不住的轻狂随时会轰动一时。留在长安也是凶多吉少,柳宗元这样安慰自己。这一次,柳宗元纵容刘禹锡了,纵然把两人的前途再次断送,因为桃花诗作得太妙,妙到他心里也十分快意。不过现实归现实,刘禹锡由着性子做事,不计后果。播州是今天的贵州遵义,当时绝少人烟,路途遥远,耄耋之年的老母亲如果跟他一起去播州,一路颠簸,有丧命的可能;如果不跟着去播州,留在长安老宅,这一贬不知何时才能准许回长安,这无异于诀别。生离死别,柳宗元自己就没有这种情况。他的母亲在到永州第二年就因水土不服病逝了,他已经失去母亲,就不能让刘禹锡再失去母亲。他决定用自己的柳州跟刘禹锡的播州换。对此行为,宪宗不爽到极点,竟然谈条件。一旁的裴度很着急,这位“永贞革新”时就看好柳宗元和刘禹锡的御史中丞一再在皇帝面前说好话,裴度智商很高,话说得委婉,是一位优秀的公务员。他说,陛下,您也在侍奉您的母亲,在行孝道,如果刘禹锡真的跟他的母亲生离死别了,恐被天下人非议,这对您以孝道引导百姓十分不利。宪宗觉得裴度是为他着想,遂把刘禹锡的播州改为连州了。连州就是今天的广东韶关,与柳州接壤,柳宗元和刘禹锡所辖地区紧紧相连。

还有什么比同去同归、同归同去更让人欣慰?元和十年(公元815年)三月,返京后仅一个月的柳宗元和刘禹锡再次离京,远赴贬所。来路短,去路长。回雁峰矗立天边,等待两人的再次路过。这一次,唏嘘更胜前度。与刘禹锡相交的二十年中,一同拜官,一同谋事,一同遭受贬谪,一同万死投荒,而今却要在衡阳分别了。他彻底认命。

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伏波故道风烟在,翁仲遗墟草树平。直以慵疏招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行行便濯缨。

十年贬谪刚刚结束,以为回到京城后还可以大展宏图,谁知道这次被贬得更远。柳宗元和刘禹锡路过汉代伏波将军马援当年征南的古道,祠庙仍在,却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祠庙前的翁仲石像也被荒草掩埋。

刘禹锡怎会不知道柳宗元的懊恼,他知道柳宗元说“直以慵疏招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这是影射桃花诗一事,他完全接受,更感谢柳宗元的宽容,这些年同他风雨兼程。柳宗元则想起长安的老宅,他想在终南置一处田宅,闲来无事,与刘禹锡对饮南山,岂不美好?他想到的一切美好,不知道能否实现?但愿皇恩浩大,许他再回长安。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

他许给刘禹锡这样一个美好的约定。刘禹锡信手写下答诗:

弱冠同怀长者忧,临歧回想尽悠悠。耦耕若便遗身世,黄发相看万事休。

那些快意书剑的日子已然前生,尚属未来的渺茫耦耕更令人慨然生悲。弱冠春风题同榜,青年同朝啸风云,半生光阴谪路月,相对白发更苍苍,垂垂老矣……有谁,能还给他们当年的壮怀激烈?已是壮年、鬓发星星的柳宗元和刘禹锡抱头痛哭潇湘畔。

柳宗元把他的余晖都洒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四年柳州刺史,千古芳名流传。柳州,他命中注定的归宿。当扶着老母亲灵柩北归的刘禹锡再次路过衡阳回雁峰,柳宗元去世的书信传到。他峰前恸哭,柳宗元永远地失约了。

与他最终成为邻舍翁的是另外一个人。四十七岁的柳宗元离刘禹锡而去,五十二岁的元稹离白居易远去,最终以刘禹锡、白居易结为挚友作为结局,他们是真正的邻舍翁。同龄的刘禹锡和白居易晚年一直诗文相伴,不断唱和,那些过往,都似浮云渐远,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他们的晚年,才是最美好的春天。彼此以淡定从容之态向长埋地下的挚友致敬:我尚安好,无须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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