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人欲断魂-说杜牧《清明》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6 20:23

清明

杜牧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路上行人欲断魂-说杜牧《清明》

晚唐时代有一位著名的有才华的诗人杜牧。杜牧字牧之,人们喜欢称他作“小杜”。这是因为有老杜——杜甫这位大诗人在他前头,所以需要这样分别地称呼,而这里面也就包含了一定的联系、比拟的意义。杜牧这首短短的《清明》绝句诗,历来为大家所喜爱、传诵。

这一天正是清明佳节。诗人在行路中间,可巧遇上了雨。清明,虽然正是柳绿花红、春光明媚的时节,可是又正是气候容易发生变化的期间,常常赶上“闹天气”。远在梁代,就有人记载过:在清明前两天的寒食节,往往有“疾风甚雨”。若是正赶在清明这天下雨,还有个专名叫作“泼火雨”。诗人杜牧遇上的,正是这样一个日子。

诗人用“纷纷”两个字来形容那天的“泼火雨”,真是好极了。怎见得呢?“纷纷”,若是形容下雪,那该是大雪,所谓“纷纷扬扬,降下好一场大雪来”。但是临到雨,情况却正相反,那种叫人感到“纷纷”的,绝不是大雨,而是细雨。这细雨,也正就是春雨的特色。细雨纷纷,是那种“天街小雨润如酥”样的雨,它不同于夏天的如倾如注的暴雨,也和那种淅淅沥沥的秋雨绝不是一个味道。这“雨纷纷”,正抓住了清明“泼火雨”的精神,传达了那种“做冷欺花、将烟困柳”的凄迷而又美丽的境界。

这“纷纷”在此自然毫无疑问是形容着春雨的意境;可是它又不止是如此而已,它还有一层容易被大意的读者所忽略的特殊作用,那就是,它实际上还在形容着那位雨中行路者的心情。

你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儿新鲜吗?我们按下这一头,且看下面的一句:“路上行人欲断魂。”“行人”,是出门在外的行旅之人,“行人”不等于“游人”,不是那些游春逛景的人。那么什么是“断魂”呢?“魂”就是“三魂七魄”的灵魂吗?不是的。在诗歌里,“魂”指的多半是精神、情绪方面的事情。“断魂”,是极力形容那一种十分强烈、可是又并非明白表现在外面的很深隐的感情,比方相爱相思、惆怅失意、暗愁深恨等等。当诗人有这类情绪的时候,就常常爱用“断魂”这一词语来表达他的心境。

清明这个节日,在古人感觉起来,和我们今天对它的观念不是完全一样的。在当时,清明节是个大节日,休假、游赏之外,家人团聚,上坟扫墓,是主要的礼节风俗。除了那些贪花恋酒的公子王孙等人之外,有些头脑的,特别是感情丰富的诗人,他们心头的滋味是相当复杂的。倘若再赶上孤身行路,触景伤怀,那就更容易惹动了他的心事,偏偏又赶上细雨纷纷,春衫尽湿,这给行人就又增添了一层愁绪。这样来体会,才能理解为什么诗人在这当口儿要写“断魂”两个字;否则,下了一点小雨,就值得“断魂”,那不太没来由了吗?

理解了这一层,就可以回到“纷纷”的问题上来了。本来,佳节行路的人,已经有不少心事,再加上身在雨丝风片之中,纷纷洒洒,冒雨趱路,那心境更是加倍的凄迷纷乱了。所以说,纷纷是形容春雨,可也形容情绪;甚至不妨说,形容春雨,也就是为了形容情绪。

这正是我国古典诗歌中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一种绝艺,一种胜境。

第一句、第二句,情景交代了,问题也发生了。怎么办呢?须得寻求一个解决的途径。行人在这时不禁想到:往哪里找个小酒店才好。事情很明白,寻到一个小酒店,一来歇歇脚,避避雨;二来小饮三杯,解解料峭中人的春寒,暖暖被雨淋湿的衣服;最要紧的是,借此也就能散散心头的愁绪。于是,向人问路了。

是向谁问路的呢?诗人在第三句里并没有告诉我们,妙莫妙于第四句:“牧童遥指杏花村。”在语法上讲,“牧童”是这一句的主语,可它实在又是上句“借问”的宾词,它补足了上句宾主问答的双方。牧童答话了吗?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以“行动”为答复,比答话还要鲜明有力。我们看《小放牛》这出戏,当有人向牧童哥问路时,他将手一指,说:“您顺着我的手儿瞧!”是连答话带行动,也就是连“音乐”带“画面”,两者同时都使观者获得了美的享受;如今诗人手法却更简捷,更高超,他只将“画面”给予读者,而省去了“音乐”。不,不如说是包括了“音乐”,读者欣赏了那一指路的优美“画面”,同时也就隐隐听到了答话的“音乐”。

“遥”,字面意义是远。但我们读诗的人,切不可处处拘守字面意义,认为杏花村一定离这里还有十分遥远的路程。这一指,已经使我们如同看到,隐约红杏梢头,分明挑出一个酒帘——“酒望子”来了。若真的还距离太遥远,就难以发生艺术联系;若真的就在眼前,那又失去了含蓄无尽的兴味,妙就妙在不远不近之间。《红楼梦》里大观园中有一处景子题作“杏帘在望”,那“在望”的神情,正是由这里体会脱化而来,因此正好为我们讲诗时作一个好注脚。《小放牛》里的牧童也说,“我这里,用手儿一指,……前面的高坡,有几户人家,那杨柳树上挂着一个大招牌”,然后他叫女客人“你要吃好酒就在杏花村”,也是从这里脱化出来的。

“杏花村”,是真村名吗?不一定。杏花村就是酒家吗?二者更不能画等号。后来真有某村叫杏花村了,甚至某酒馆就名叫“杏花村”了,那完全是运用典故。在诗里,只需要说明指往这个美丽的杏花深处的村庄就够了,不言而喻,那里是有一座小酒店在等候接待雨中行路的客人了。

不但如此。在实际生活中,问路只是手段,目的是得真的奔到了酒店,而且喝到了酒,才算一回事。在诗里就不必然了,它恰恰只写到“遥指杏花村”就戛然而止,再不多费一句话。剩下的,行人怎样地闻讯而喜,怎样地加把劲儿趱上前去,怎样地兴奋地找着了酒店,怎样地欣慰地获得了避雨、消愁两方面的满足和快意……,这些诗人就都不管了。他把这些都含蓄在篇幅之外,付与读者的想象,由读者自去寻求领会。他只将读者领入一个诗的境界,他可并不负责导游全景;另一面,他却为读者开展了一处远比诗篇文字字面所显示的更为广阔得多的想象馀地。

这才是诗人和我们读者的共同享受,这才是艺术,这也是我国古典诗歌所特别擅场的地方。古人曾说过,好的诗,能够“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拿这首《清明》绝句来说,在一定意义上,也是当之无愧的。

这一首小诗,一个难字也没有,一个典故也不用,整篇是十分通俗的语言,写得自然之极,毫无雕琢、造作之处。音节十分和谐圆满,形象非常清新生动,而又境界优美,兴味隐跃。它之流传众口,历久如新,为广大读者群众所喜爱,不是偶然的。

这首小诗,由篇法讲也很自然,看起来是顺序而下的写法。第一句交代情景、环境、气氛,是“起”;第二句是“承”,写出了人物,显示了问题;第三句是一“转”,然而也就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而这就直接逼出了第四句,成为整篇的精彩所在——“合”。在艺术上,这是由低而高、逐步升高、高潮顶点放在最后的手法。所谓高潮顶点,却又不是一览无馀,索然兴尽,而是含蓄未尽,馀韵邈然,耐人寻味。这些,都是诗人的高明之处,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继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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