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昼锦堂记》赏析-欧阳修的文言文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2-15 05:54

相州昼锦堂记作品原文

相州昼锦堂记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高科、登显仕,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冕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

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

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欧阳修记。

《相州昼锦堂记》赏析-欧阳修的文言文

相州昼锦堂记作品赏析

韩琦,字稚圭,相州(今河南安阳)人。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韩琦因病自请由并州武康军节度使改知相州,就任之后,在州署的后园中建了一座“昼锦堂”。这篇文章的开头即就堂名生发。《汉书·项籍传》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反之,富贵归故乡,那就犹如衣锦昼行,其富贵荣华人人可见,世人亦皆以此为荣;而且,这一观念还是古今不变的,苏秦、朱买臣的经历便是人们熟知的故事。那么,怎么会形成这种风气和观念的呢?作者认为一方面是由于“士”的境遇和表现的不同——“穷”则“困厄闾里”,“达”则“高车驷马”,衣锦昼行,唯恐亲朋故旧不知。另一方面就是世俗态度的变化——视其“穷”,“皆得易而侮之”;见其“达”,则“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一穷一达,一倨一卑,两两相形,便自然地渲染出落魄之悲,得志之快,所以苏秦大为感叹:“人生在世,势位富贵盍可忽乎哉!”

照此看来,韩琦如今归乡为官,并建“昼锦堂”,显然也有炫耀富贵之意了?不,“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至于为什么“不然”,怎样“不然”,下面再细细表来。这就是前人所说的文字过脉,“贵空而不贵实”(李腾芳《山居杂著》)。这大概是因为“空”可造成悬念,引人兴味;由“空”而“实”,还能造成层次,突出需要强调的内容。是的,下面就具体地回答之所以“不然”了。先说韩琦其人——第一,韩琦世代仕宦,非一介寒门之士;第二,他少年得志,仕途通达,“早有盛名……年甫三十,天下已称为韩公”(《宋史》本传)。可见他未经困厄,亦未受庸夫愚妇之侮,自然也不存在向他们夸耀富贵以雪耻报恨之心。这些都与久穷而后得志者大不相同。那么,韩公仕宦多年,历官三朝(仁宗、英宗、神宗),当然也会有他自己的荣辱观和他自己的追求,这就是“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并不在报个人穷通之恩仇,也不在夸一时、荣一乡。这是第三点,以韩琦的身世、经历、抱负为基础,正面阐述韩公之志。

下面再说,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在家乡建堂而又取名“昼锦”呢?请看文章的第三段,作者先对建堂的时间、地点略作交待,随即用“既”字引出“刻诗于石”。这“诗”是指韩琦自己写的《昼锦堂诗》。“诗”中有言:“所得快恩仇,爱恶任骄狷。其志止于此,士固不足羡。兹予来旧邦,意弗在矜炫……公余新此堂,夫岂事饮宴。亦非张美名,轻薄诧绅弁。重禄许安闲,顾己常兢战……”作者点出韩公之“诗”,意在表明文中所说的:“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不是作者的强为解释,更不是虚美之谀词,而是主人命名的本意——意不在“夸荣”,恰恰相反,是以此为“戒”。有此境界方能成其事业,接着再转入对韩琦壮志伟业的称赞。如果说前言“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是虚提一笔,这里的“出将入相”云云,便是实叙功德,且为下文的“志有成”伏笔。“所以铭彝鼎”几句,既回应了“勒之金石,播之声诗”,又进一步肯定了功在天下,而不在一时一乡之荣。可谓环环相扣,墨饱意足。

这篇文章作于治平二年(1065),不是出于“昼锦堂”的落成之时,也不是因为观赏而作,文中明言“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同时,亦不见韩琦请为作记的迹象。那么作者此时为何要写这篇“记”呢?文章的最后几句话就在说明作意,不过言辞甚简,似有略作剖析的必要。“尝窃诵公之诗”,读其“诗”(指《昼锦堂诗》),想其“堂”,思其人,当然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诗”早已有之,作者亦不是此时方见,所以“诗”之触发,恐怕不能说是主要的、直接的原因吧。如果说十年前从公之“诗”意“堂”名,可以看出“公之志”,那么,十年过去了,韩琦已于嘉祐三年(1058)入朝为相,嘉祐八年仁宗去世,曹太后与英宗失睦,随之治平二年朝廷“濮议”之争兴起,作为宰相的韩琦在这种多事之秋处境是可以想象的,要拿出自己的见解、办法支撑朝政,就需要有不计个人安危得失的胆识与气魄。可贵的是,韩琦做到了这一点。对此《宋史》本传也特地记下一笔:“嘉祐、治平间,再决大策,以安社稷。当是时,朝廷多故,琦处危疑之际,知无不为。或谏曰:‘公所为诚善,万一蹉跌,岂惟身不自保,恐家无处所矣。’琦叹曰:‘是何言邪!人臣尽力事君,死生以之。至于成败,天也。岂可豫忧其不济,遂辍不为哉!’闻者愧服。”而同样以社稷为重的欧阳修,与韩琦共事有年,曾与韩琦共同调和两宫矛盾,现又卷入“濮议”之争,这就不仅更有体会,也更能了解韩琦,而且更寄希望于韩琦。“士亦以此望于公也”,说的是过去,又何尝不包括眼前和未来呢?所以作者那么热情洋溢地说:“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这肯定与赞扬之中,蕴藏了多少期望和激励啊!这,就是作者之所以写这篇记的真正的意图吧!作品的现实意义也正在此。

王葆心说:“欧文入手多配说,故逶迤不穷。相配之妙,至于旁正错出,几不可分。”(《古文辞通义·文家格法之析分》)颇有见地。这篇文章开头大谈衣锦荣归之人事、情理,说得头头是道,读下去方知作者之意,只在以世俗中两种不同人物的心态与表现,反衬出韩公超凡脱俗之大志。二者似正实反,正见出“相配之妙”。第二段写韩公其人、其志,还是“盘马弯弓惜不发”;直至第三段方入正题,揭开堂名“昼锦”之意;最后再道出作意。这种盘旋而下、层层蓄势、步步回应的章法,充分地体现了欧文委婉曲折、从容自如的特色。

(赵其钧)

相州昼锦堂记作品注释

1、相州:州名,宋时治所在今河南安阳。

2、季子:战国时纵横家苏秦字季子,初出游数年,大困而归,为其兄弟、妻嫂所笑。闭门读《阴符》一年后,出以合纵之说为六国诸侯所悦,并相六国,诸侯发使送之甚众。其兄弟、妻嫂俯伏一旁,苏秦谓其嫂:“何前倨而后恭也?”其嫂答称:“见季子位高金多也。”

3、买臣:朱买臣,西汉吴县(今属江苏)人。初以樵为生,其妻嫌其贫而改嫁。后买臣官会稽太守,迎送车马百余乘,其妻与后夫亦在修路民伕之中。其妻遂羞愧自缢死。

4、高牙大纛(dào):指旗杆上装饰象牙的大将牙旗,亦代指高位者的仪仗。

5、桓圭衮(gǔn)冕:桓圭是古代公爵所执的玉制礼器,长九寸,两面各二棱。衮冕是古代帝王及诸侯大夫的礼服和礼帽。

6、武康之节:武康军节度使的旌节。

7、垂绅正笏(hù):指端庄严肃。绅,大带;笏,官员上朝时记事的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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