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运并序》原文赏析-陶渊明古诗-魏晋诗歌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4-29 12:39

时运并序原文

时运并序

陶渊明

时运,游暮春也。春服既成,景物斯和。

偶景独游,欣慨交心。

迈迈时运,穆穆良朝。

袭我春服,薄言东郊

山涤余霭,宇暧微霄。

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洋洋平津,乃漱乃濯。

邈邈遐景,载欣载瞩。

人亦有言,称心易足。

挥兹一觞,陶然自乐。

延目中流,悠想清沂。

童冠齐业,闲咏以归。

我爱其静,寤寐交挥。

但恨殊世,邈不可追。

斯晨斯夕,言息其庐。

花药分列,林竹翳如。

清琴横床,浊酒半壶。

黄唐莫逮,慨独在余。

《时运并序》原文赏析-陶渊明古诗-魏晋诗歌

时运并序赏析

《时运》一诗,写暮春时节一次独游。诗前小序中的“偶景”,即以影为伴之意。这次出游,诗人见到郊野万物得时、欣欣向荣的景色,心中十分欢欣,但也因此暮春之游而联想到孔子的弟子曾点言志的一番话,深感古风不可复见,又引发无穷感慨:这便是小序中所说的“欣慨交心”。曾点那番话是孔子要侍坐的几个学生“各言其志”时说的。子路等几个学生,各说了一通为政之道;轮到曾点,却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他志在追求一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精神生活,而无意于为政。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治道:使人人各得其所,物物各顺其时,不正是“帝力何有于我”的一种理想的上古之治吗?

这首诗共四章。第一章专写郊游所见之景色;第二章渐渐由写景而及抒情;第三章则主要是抒情说理;第四章回到写景,终以理结。此诗的佳胜之处,就在于冶写景、抒情、说理于一炉,景情理三者,妙合无垠。本来,“欣”与“慨”是截然不同的心态;写景、抒情与说理,陈述的对象各不相同。把“欣”与“慨”交织于诗行,让景、情、理融为一体,是诗家所难能而渊明独擅胜场之处。欣赏这首诗,便当从此入手。

先看第一章。描绘郊外景色,写了山容、宇宙、南风、新苗。山上残余的云气正在消散,山就像洗涤过一般明净;天宇上下,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云气(霄,云气);南风徐徐吹来,抚弄着新苗。这里的山、宇、风、苗,构成了一幅淡墨写就的春之图画。画里没有春柳春花,没有莺飞草长,却蕴涵着一种明净之美,洋溢着一派和淑之气。“有风自南,翼彼新苗”两句,向为人所激赏。谭元春以为“‘翼’字奇古之极”,陈祚明则认为“浑朴生动”,沈德潜乃以为“‘翼’字写出性情”。其实,陶渊明《读山海经》中“好风自南来,微雨与之俱”之句,便与“有风自南,翼彼新苗”同一境界,而前者并没有用“翼”字。可见陶之独至,乃在境界之美,无取一字之奇。这两句之所以如醇酒佳酿,愈品而感到其味愈香的原因,乃在于传出了物物之间一种亲密无间、欣然自得之情。诗人着眼,不在物之表象而在物之情意。而这种物物之间相倚相生、亲密无间、自由自在地相处之情意,蕴涵了自然界的生趣生机,有一种平衡、和谐的审美情趣,包含了郭象注《庄子·齐物论》时所说的“天地万物,变化日新,与时俱往……自然而然耳”的宇宙哲理。陶诗最平淡而又最耐咀嚼的原因,就在于景中含情,情中见理。他似乎无意于说理,而理趣自在情中。或者说,这种“理”,是“情”的升华与抽象,是对诗情起凝聚或激化作用的“理”。情与景,是容易消失、不断变化的;而理却有永恒的魅力。且理中含情,故愈读而愈见其深邃淳美。

这种情景理契合之美,后三章一脉相承。第二章用“乃漱乃濯”的行动,反映出“载欣载瞩”时的心理,活活勾画出诗人怡然自得的形象。这种自得之乐的产生,根源则在“称心易足”的人生哲学之体认。所谓“称心易足”,就是他在《和郭主簿》一诗中“营己良有极,过则非所钦”的另一种说法,也就是《庄子》无待而后逍遥的意思。试想,一切但求“称心”,鹪鹩之巢,只取一枝,鼹鼠之饮,但求满腹,对人生没有过多的追求,自然时时感到满足,便处处均觉“称心”,乃能陶然自乐。这里提出的经过深刻体认的人生哲理,如醍醐灌顶,发人深省。但哲理的提出,并非通过枯燥的说教,而是靠“洋洋平津”“邈邈遐景”的景色,靠“乃漱乃濯”“载欣载瞩”的形象体现出来的。由景生情,由情入理,而景与理又都由情来统摄,是以不觉其枯淡而弥见其丰腴精深。

三章由“延目中流”而遐想古人古事,隐括《论语》“侍坐”章意,把曾点愿求自然之乐的志趣凝聚为一个“我爱其静”的“静”字,并表明自己对此寤寐以求、心驰神往之情。只是,“但恨殊世,邈不可追”,这里的“殊世”,一般释为“异世”,即不同的时代。我则以为,“殊世”不仅指时代更迭,更指世风不同。古之淳朴已变为今之浇薄;古之尚真已变为今之大伪。古风已邈,不可追寻,是以深叹。这一章以叙事说理为主。但因“延目”而兴“悠想”,隐然有诗人临水遐思的形象;“童冠齐业(完成了课业),闲咏以归”,仿佛如见其人。而“寤寐交挥”之一往情深,“邈不可追”之怅然若失,都极具情态。此章仍以形象、抒情来说理。

四章从遐想回到眼前现实,写春游归来后独处小庐之思。出游既“欣慨交心”,还是息交绝游为好。诗一上来就说“斯晨斯夕”,意为如此良辰佳日,却接一句“言息其庐”,可知此日独游,慨多于欣。他写自己的小庐,写了花药成行,竹木交荫,屋内有一张无弦琴,有半壶浊酒。他既是个“称心易足”的人,这个虽结于人境而无车马之喧的小庐也就够他消遣世虑了。但是,诗人并非是那样的静穆,他的心有更辽远的边境,他仍不能忘情于理想的追求。他觉得,黄帝、尧帝上古治世是邈不可追了,故而独兴感慨。可见他何等执著,又何等惆怅。这一章,六句写小庐幽静之景,以衬“黄唐莫逮”之慨,仍是由眼前之景色而发思古之幽情。这份慨然之情,又根源于对理想社会的追求,对人生真谛的探索而悟出的哲理,故情因景生,理随情显,仍是景、情、理交融一体。

“诗言志”的“志”字,本来包含了抒情和说理两个方面。但自魏晋清谈风炽,玄言诗兴,以诗说理,遂同嚼蜡。渊明正处于玄言诗、山水诗交递的时代,他有鉴于玄言诗的“理过其辞,淡乎寡味”,其识力又足以于平常情景中见出深邃的人生哲理,乃独创一种将哲理的领悟与田园山水的描绘结合起来的诗风。陶渊明的人生追求,集中体现于“任真”(个性解脱,纯任自然)上。这里说的“自然”,本是老庄哲学中的命题,郭象注《庄子·逍遥游》时说过:“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以自然为正。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陶渊明希冀黄唐之治、曾点浴沂咏归之乐,都是在表述他纯任自然、个性解放的人生追求。他的追求,不囿于衣食,不屑于荣宠,而在于精神生活的满足,即所谓“适性”。“适性”就是本诗中“称心”的同义语。他这次春游,见到万物欣欣向荣的大自然,体验到了“有风自南,翼彼新苗”的物物之间和谐相处之乐,景物点燃了他心中“纯任自然”的哲理的火花,美的感受与理的启迪结合在一起,酿就了这首诗中无限幽远的审美情趣。

当然,渊明之纯任自然,虽受老庄影响又并非全如老庄那样遗世独立,神游物外。明人许学夷《诗源辨体》说“陶靖节见趣虽亦有类老子,而其诗无玄虚放诞之语”,准确地指出了他的诗与玄言诗的区别。渊明之伟大,在于他的“纯任自然”乃针对当时“真风告逝,大伪斯兴”而发。他面对“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的世态,拂袖而起,背道而驰,因此倾注于自然。这首诗结尾说的“黄唐莫逮,慨独在余”这层意思,在《饮酒》(其二十)中表述为“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可见,他之希冀黄唐之世,追慕曾点之言,正由于举世少真。于是,我们在这首诗所表现出来的诗人的追求向往中,看到了他愤世嫉俗的苦笑。

(赖汉屏)

【诗人名片】

陶渊明(365—427),一名潜,字元亮。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他的祖和父都做过太守,但在他少年时代生活就是贫困的。他自己曾做过几次小官,时间都很短。最后一次出仕做彭泽令是在晋安帝(司马德宗)义熙元年(405),在官八十几天就辞职归去。从此隐居躬耕,过了二十年的田园生活。他之所以退隐,固然和他天性淡泊,不受羁束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政治黑暗,仕途污浊,使他厌恶。他的许多好诗是写农村生活和他在躬耕中体验到的人生道理,大都自然深厚,亲切有味。他也有少数诗篇说到政治,或表示他的政治理想,见出他对于世事并不曾遗忘或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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